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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照耀着这座巨城，城墙之上，几队士兵走过，身上的铁甲在晨光中泛出耀眼的光泽。他们俯瞰着城墙下的络绎不绝的人群，不时有几只飞鸟在他们身旁掠过，洒下一串唳鸣。 而这些进出城门的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名骑着白马的红衣女子和她身旁那名怀抱一块近一人高巨石的少年。 经过一路的旅途劳顿，当少年终于站在这座宏伟巨城的面前时，他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解脱似的欣慰笑意，他有些散乱的发丝在凛冽的秋风中飘拂。这么久的风吹日晒，少年原本还有些白皙的肌肤已经多了一丝古铜色的光泽，疲惫的眸子中却闪烁着少年人特有的灵动光彩。 咚！ 他用力一掷，怀中的巨石滚落到城郊的野草中，挣脱束缚的欧冶扭了扭脖子，响起一连串的噼啪声响，说不出的惬意。她身后，一名高坐马背的清丽女子拢了拢长发，望向少年的眸子中盈着柔和如水般的赞叹笑意，她没想到这平素里惫懒无比的滑头小子竟真的撑了下来，一路上虽然叫苦不迭，可真的未曾有一刻放下那块巨石。他轻唤一声道：“冶儿，咱们进城！” “好嘞，师娘！”欧冶神采奕奕地应和一声。 ... “糖人儿！” “新出笼的热包子呦！” 邯郸是赵国之都，沿途街道上，贩夫走卒的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各色店铺之中，酒气茶香弥漫，猜拳行令、爽朗谈笑之声从高楼之上飘下，热闹非凡。即使是隐居世外数十载的潜修老怪，来此转上一圈，不出一时三刻，怕也是要落得满身的红尘气息。这里的景象远非代城那边陲小镇可比，毕竟是少年心性，欧冶转眼间便被迷得眼花缭乱，方才还在见那泥人儿老头展示完闭目捏小人儿的绝活，又忽觉后背一阵热浪袭来，转身一看，一名彪形大汉双目圆睁，手持一火把，张口便是一条火龙飞出，引得众人齐声喝彩。 “你小子瞎跑什么！” 当欧冶在人群中晕乎乎地快分不清东西南北时，一只手忽然从天而降，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向后一拽。眼前一花，欧冶再定睛一看，就看到了何瑶那满脸无奈的神情。 “你又不认识路，这是想到哪里去？”何瑶眉头一挑，她右手牵着白马，左手手指微屈，在欧冶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哎呦，师娘，痛！”欧冶捂着脑门儿嘟囔一声，“我可是第一次来邯郸啊！” “节省点精力吧，我们就快要到残阳宫了，那万毒公子可不是一个善茬儿。”何瑶无奈道。 欧冶闻言只得点了点头，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对凶名远播的万毒公子，心中更多的是好奇。 ... “什么？万毒公子三月前外出，至今未归？！” 残阳宫大厅之内，何瑶闻言不由得“当啷”一声放下手中茶杯，霍然起身，连连问道：“可知你家公子是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不知，公子未曾说。”她对面，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童子挠了挠头，一脸苦恼的神色。 何瑶和欧冶都是大失所望，没想到千辛万苦赶来这里，却是扑了个空。 “小兄弟，我们找你们家公子真的是有大事啊，你可莫要欺瞒我们！”欧冶忍不住双手搭在童子的肩膀上，边摇晃边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唔...你弄疼我了！”童子嚷嚷着，忽然一抹绿光自他的袖口飞出，快若闪电般，直冲向欧冶面门！ “小心！”一旁正皱眉思索的何瑶一惊，却已是救之不及，猝不及防的欧冶已来不及躲闪！ “哎，小青！”却只见那童子见状急忙伸手一抓，间不容发之际，捉回了那道绿光。 “呼，你又调皮。”童子无奈叹道，张开手掌，露出一条寸许长的小蛇，通体碧绿，宛如翡翠雕琢而成，在他手掌中蜿蜒游动。 “这是......竹节翡翠？！”认清是何物之后，何瑶不禁惊呼一声，先前观这童子气息平平，却身怀这等天下至毒之物，见他逗弄小蛇的情景，何瑶心道这残阳宫果然是卧虎藏龙。 欧冶闻言更是不由得后退两步，脸色发白。 “小青平时很乖的。”童子略带一丝歉意道。 “既然万毒公子不在，我们便不再叨扰了。”何瑶不愿再多待，告罪一声后，便带着欧冶离开残阳宫。 “师娘，如今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就这么断了，欧冶有些烦躁。 “他不在，那我们便去找他。” “去哪里？” “万通赌坊！” 何瑶注视着暮色中的邯郸城，眼眸深处划过一抹坚定的神色。 ... “ 同花顺！我赢了！” “大大大！” 喧嚣的声音响彻，其间夹杂着银钱、骰子的摇晃声，让人直觉头晕脑胀，让得欧冶与何瑶在刚一入门时便是皱起眉头，心生不喜。 何瑶为名门之后，贤良淑德，这辈子都未曾到过赌坊这种地方，这地方仿佛有一种妖异的力量，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无论是否参与赌局，身上都会沾染上一种挥之不去的气息。 数十方赌桌四周，环绕着数名赌徒，每个人的眼睛都布满血丝，满含着贪婪、侥幸、绝望、恐惧、疯狂等人世间最负面的情绪。他们彼此之间用仇恨冷漠的眼光互相打量着，对手若是输了，他们便会猛然爆发出一阵疯狂快意的笑，在周围人厌恶的目光中，咽一口唾沫、脸上浮现一抹病态的潮红，伸出鸡爪般不断颤抖的手，把桌上的筹码、银钱统统拢到自己面前。 这里聚集的，并非是欧冶在代城赌坊所见到的乡野地痞，而是一个个衣着华服的天下豪绅，平素里温文尔雅、号令一方，但赌至深处，便都是一样的人性。 “师娘，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欧冶一边跟随何瑶往赌坊深处走，一边不解道。 “所谓的万通赌坊，可不仅是指‘天下豪赌皆在此，万贯银钱可通天’，它在江湖上更大的名号是那万通坊主的万事皆通之名。”何瑶目光沉静，低声道：“万通赌坊，三教九流皆汇于此，全天下的情报信息的流转都绕不开这个地方，万通坊主号称可通晓天下人下落，若说世间唯有一人知道万毒公子的下落，那便唯有他了！” “这么神？”欧冶一怔，继而心中一动，问道：“那代价是？” 见这小子反应这么快，何瑶也是向欧冶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正欲开口说话时，忽听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那便是在赌桌之上，胜过我。” 两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锦袍男子坐在一方紫檀木座椅上，把玩着两个精致的骰子，正笑望向他们。 “见过坊主。”何瑶抱拳行礼，还不忘拉了一下身旁正发愣的欧冶。 欧冶急忙跟着行礼，低头时却悄悄打量着对方，只见那是一名约四十岁的中年人，一头长发束起，轮廓分明，眸子深邃，气质温润如玉，这是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这样的人仿佛更应该出现在书房中，而非喧嚣的赌坊。 “是云霄仙子吧？”他一眼便是看出何瑶的身份，继而歪过头，看着一侧的欧冶，笑道：“欧坚之子，兵器谱的现任主人，现在在江湖上的名气可是大得很。” 欧冶干笑两声，他自然是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前段日子自己被迫跟随石碑散人挑战江湖各大门派，着实把他们都得罪了一个遍。 “今日何瑶相与坊主对赌一局，不知坊主今天是否有雅兴？”何瑶紧紧盯着万通坊主的眼睛，问道。 “想必你也是知道规矩。”锦袍男子随意道，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一杯香茶，一边用杯盖轻轻荡着热气一边缓缓道：“我一天只赌一局，可今天，已经有人先你一步，找上了我。” 他身旁，一名背负三把长剑的古怪男子面无表情地踏前一步，遮挡在浓密黑发下的脸庞看不清神色，他一言不发地盯着何瑶二人，手扶剑柄，一种无形的杀伐之气逐渐弥漫开来。 “‘三生剑’莫如海以十万两银票与我对赌，我很是心动啊。”万通坊主似笑非笑地望着何瑶，语气似有所指。 三生剑！欧冶心中一突，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见到这名江湖上纵横无双的侠客。 他说的是心动，而非是已经答应了。 “五万两银票，”何瑶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再加一块九凰玉！” “好！”万通坊主抚掌大笑，“有价无市的九凰玉，云霄仙子好大的气魄！” “莫大侠，不知你......”他扭头，询问似地看向一直沉默的莫如海。 “我只有十万两，明日我会再来。”莫如海的声音像砂砾一般，粗哑而低沉，说罢便是转身离去，只是临走时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何瑶二人。 “既然如此，”万通坊主望着何瑶，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起身一挥袖，“起桌！” 两名小厮闻言，各自揪住一角覆盖桌子的厚重黑布，只听“哗啦”一声响，一方古色古香的精美赌桌便已呈现在眼前。 万通坊主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待何瑶就位之后，他温和地问道：“不知仙子想如何赌呢？” 何瑶听罢不由得一愣，她这辈子都未曾赌过，若不是为了寻万毒公子的下落，她可能终此一生都不会踏入赌场。至于各色赌术，她更是一窍不通。心下迟疑间，她不由得向四周一望，恰见一名赌徒在摇骰子，心中一动，道：“那便摇骰子，如何？” 摇骰子赌点数大小，这是最公平和最靠运气的，任你万通坊主赌术通神，那骰盅在我手上，想必你也无法动什么手脚！ 万通坊主一怔，继而忽然大笑起来，不知何时，整个赌场都是安静下来，纷纷过来围观的众赌徒闻言也是一个个脸色古怪，望向何瑶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怜悯之色。 何瑶与欧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心中皆是感觉不妙。他们初来乍到，自是不知万通坊主赌术超绝，而其中的摇骰子，更是有神鬼莫测，堪称无解。 “确定赌骰子吗？”万通坊主似笑非笑。 何瑶咬着牙，心下一横，只是点了点头，紧接着还不待万通坊主说话，一旁的欧冶却是忽然一笑，向万通坊主行了一礼，轻声道：“坊主，我等初来乍到，有许多规矩尚不清楚，我师娘又是一柔弱女子，不通赌术，不知坊主可否与些便利？” 万通坊主眼眸微微眯起，饶有兴致道：“有话直说，你想怎样？” “谢坊主，我想你二人的骰盅与骰子，便由小子来挑选，如何？”欧冶话语谦恭，说出的话却是让得万通坊主眉头一挑。 何瑶想说些什么，最终也是没有说出来。此次出行，实则不过是带了五万两银票，这已是全部家当，先前为与莫如海争夺这一机会，才不得已加了九凰璧作赌注，而九凰玉璧可是...... 一念至此，她不由得轻抚心口，那里正有一块温润的玉壁静静地躺着，这一场赌注，绝不能输！ “没问题！”出乎意料，万通坊主却是答应地极为痛快，他指了指桌上数十个倒扣的骰盅，意思不言而喻。 欧冶没有客气，谨慎打量后，选择了触摸起来质感与重量皆是一致的六个骰子和两个骰盅。 “三局两胜，如何？”万通坊主见赌具挑选完毕，询问道。 “好。”何瑶点头。 “第一局，谁点数大便是谁赢。”万通坊主右手持骰盅轻摇两下后便将其扣下，左手扶在桌面上，闭目养神，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轻轻敲击着桌面，神色无悲无喜。 何瑶在摇晃一阵后也是放下骰盅，眼神中夹杂着紧张的情绪，在众人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猛然掀开小盅。 五五六。 相当不错的点数。 何瑶松了一口气，但一直紧盯万通坊主动作的欧冶却是眉头皱起，因为万通坊主在看到何瑶的点数后，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这已是很高的点数了，难道他就这么有自信？”欧冶默默道。 啪啪！ 万通坊主并不急着掀开自己的骰盅，而是鼓掌微笑道：“很好，仙子今日的气运当真不错。” “只不过.......”万通坊主脸上出现一抹遗憾的神色，轻轻掀开骰盅，甚至于都不低头去看，便是注视着何瑶二人，摊手无奈道：“可惜还是在下略胜一筹。” 五六六。 三枚小巧精致的骰子就那么静静地躺着，泛着莹润的光泽，让得在场众人皆是呆若木鸡。 “好！” “早听闻万通坊主赌术无双，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 “......” 在经过短暂的寂静之后，周围的赌徒皆是纷纷叫起好来。 “师娘，不怕，还有一局。”欧冶握着拳头，对一直沉默的何瑶安慰道。后者只是转过头对他勉强一笑。 第二局开始。 万通坊主依旧只是轻轻摇了两下骰盅便是停手，他缓缓闭上眼睛，边用手指敲着桌面边等待何瑶。何瑶这回摇骰子的时间格外长，甚至于别人不知道的是，她在骰盅里悄然灌注了一丝内力，搅得骰子摇晃不止，混乱不歇。 啪！ 何瑶的眸中也是出现了一抹赌徒特有的冷冽，她紧紧握着骰盅，白皙的手背上有淡淡的青筋浮现，指节泛白，可见她有多么用力。在停下的一瞬间她便是开口道：“坊主，我们一起开。” 虽然不知道万通坊主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但她不愿意留给对方任何一丝动手脚的机会。 哒哒...... “好。”万通坊主睁眼，停下敲击桌面的动作，脸上依旧是那温煦儒雅的笑。 二二三。 二二四。 一瞬间，何瑶面如死灰，她低垂下头，银牙紧紧咬着红唇，沁出滴滴血珠。 她此时知道，万通坊主并非是摇不出更大的点数，却偏要如此，你大我也大，你小我也小，但再如何，我也始终会比你大一点。 这是一种羞辱，更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你输了。”万通坊主平伸出手，笑道：“其实你只给我九凰玉便可以了，银票随时都可以赚，可已死去的阮敖大师曾耗费三年时间雕琢的九凰玉壁，可是这世间的绝品了。” 欧冶闻言一怔，扭头去看何瑶。何瑶脸色平静，只不过眸子深处却闪过一抹不舍与眷恋，她叹息一声，自怀中取出银票和一块白色的玉壁，只见那不过半个手掌大小的玉壁之上，竟雕刻着九只活灵活现的凤凰，浴火而生，抬颈向天，啸日引月，这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何瑶将银票与九凰玉皆是掷向万通坊主，平静道：“愿赌服输，这是你的了。” “好！”万通坊主接过，一边举起九凰玉打量着一边笑道：“仙子既然来了，不妨再耍玩片刻，万通赌坊将以奉你为上宾，这里牌九、骰子......” “不了，多谢坊主好意，我等这便离去了。”何瑶摇摇头，对着万通坊主一抱拳，带着欧冶转身离开赌坊。 万通坊主抬眼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 “冶儿，你在生师娘的气吗？” 两人离开后见天色已晚，便寻了一座客栈先行住下。晚饭时，何瑶见素来活泼跳脱的欧冶一路上却是沉默寡言，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嗯？”正一言不发，狠狠嚼着馒头的欧冶闻言不由得抬起头，疑惑道：“师娘为什么会这么想？” “师娘没用，不但没有赢了那万通坊主，问出万毒公子的下落，还输了全部的盘缠......”说到这里，何瑶苦笑一声，眸子有些黯淡：“还有你师父留下的遗物，九凰玉壁。” “不，那是师父送给你的，师娘怎么处置都可以......”欧冶摇摇头，岔开话题，“我们现在怎么办？” “万通坊主这条线不能指望了，我们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何瑶叹息一声，“明天我便会去联系邯郸城内的墨客，让他们帮忙，在全城范围内找寻万毒公子的下落！” “嗯。”欧冶答应一声，一抹嘴起身，便欲走出客栈。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何瑶蹙起蛾眉。 “师娘，那九凰玉是师父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吧？”欧冶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何瑶一怔，正与说话时又听欧冶轻声道：“我得让那万通坊主知道，即使师父不在了，师娘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因为.......” “她还有一个徒弟。” 只见欧冶转过头，门外残阳如血，少年的笑容在夕日的余晖下显得灿烂而温暖，发丝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毫光，这一幕让得何瑶有些失神。 “师娘，你放心，给我十五天，我会在赌桌上，把九凰玉给你赢回来！”欧冶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口。 “这小子......”何瑶怔怔地望着门口，空气中氤氲飘荡着无数的细小浮尘，她仿佛看到了什么，目光有些迷离，她抬起手轻轻触碰，呢喃道：“阮敖，你收了一个好徒弟呢.......” 她饮下一杯清茶，那茶却如酒一般，烫得她脸上出现两抹酡红，她扶着头，闭上眼睛，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阮敖......” ... 万通赌坊里的赌徒们，很快便发现赌坊里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那是一个机灵的少年郎，穿梭在赌坊里，与人攀谈搭讪，打听万通坊主的过往事迹。凭着少年人那股子特有的机灵劲儿和勤快，这名为欧冶的少年很快便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万通坊主赌术通神，自开办这赌坊近十年以来，每日必赌一次，罕逢败绩啊！”一名面白无须的富家翁一边饮着茶一边轻拍着大腿，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享受着少年的揉肩， “罕逢败绩？”他身后的欧冶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语：“这么说，万通坊主也并非是全然没有输过？” “不错，据说这么多年来，曾有两人赢过他，一是当今墨家钜子肖徒子，二便是暗器大师谢丹琼，这在当时可是引得满城风雨。” “墨客......”欧冶闻言一怔，这几日来，他一直在旁观万通坊主与人对赌，但却是一直未看出个所以然来，而无论是成名已久的侠客还是号令一方的诸侯公子，皆是在此输得一败涂地！但为何，一名墨客和一名暗器高手却是赢了呢？ “喂，欧小子，再给我沏杯茶去！” “哎，好！”欧冶回过神来，接过茶杯，离去时，忽听一道声音响起：“我长乐公子，今日愿花二十万两与坊主对赌一局！” 听闻此言，欧冶不由精神一振，再也顾不得沏茶，急忙挤到人群前面。 只见赌桌两方，一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与万通坊主相对而立，他们依旧是以掷骰子的方式对赌。 “墨客...暗器...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欧冶一边注视着赌局一边喃喃着，万通坊主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悠然神态，在随意摇了两下骰盅后便一边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边闭目养神，等待对方。 欧冶总觉得自己似乎捉到了什么，却并不明晰，他皱起眉头。 不出所料，这一回又是万通坊主全胜，但欧冶今日离去时，就像失了魂一般。 “坊主，这小子好几天来赌坊看您了。”一名小厮对饮茶的万通坊主轻声道。 “我知道。”万通坊主注视着欧冶离去的身影，面无表情道：“随他吧。” 这么多年来，想参透自己赌术奥秘的人太多了，但除了那两个家伙，却无一人成功。 ... 入夜，夜色清凉如水，这一座小小的客栈中，还唯有一间客房亮着烛火。 欧冶负手站在桌前，其上摆着各色赌具，排列方式与今日万通坊主赌博时毫厘不差。 欧冶目光沉静，寂静中，今日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他忽然一拂袖，拿起骰盅，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继而轻摇两下便是放下，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若有赌坊的人见到，定会发现欧冶的动作与今日万通坊主的动作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嗒嗒....... 略有些沉闷的声响随着欧冶的手指有节奏地响起，时急时缓，显示着少年心中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当烛台上的蜡烛终于烧尽的那一刻，随着“噗”一声，房屋里陷入一片漆黑。 而就在这时，欧冶睁开了眼睛。此刻，少年的眼眸，就犹如暗夜中的星辰，神采无双。 ... 这段时间里，何瑶发现欧冶这小子的举动愈发诡异了。为了赌赢万通坊主，一开始天天混迹赌坊她倒是理解，但这小子很快便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托她联系的邯郸墨客在城中购置大量金属木材，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之后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问他做什么，这小子只是神秘地朝她一笑，什么也不说，让得她好生恼火。 受她所托，近日来邯郸城所有的墨客已是全部行动起来找寻万毒公子的下落。但让她失望的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万毒公子就像真的人间蒸发了一般。 “真的没办法了吗......”一日夜晚，何瑶呆在客房中，只觉烦躁无比。而相邻的欧冶的房间里，依旧在传出敲打声，让得她心绪愈发有些乱了。终是忍不住，她穿衣下床，咬牙切齿走到欧冶门前，正欲强行推开门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嘹亮畅快的笑声陡然划破寂静的夜空，房间里，满头乱发、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欧冶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看着眼前花费了数日打造出来的物什，双眼放光。 “喂，楼上的有病啊！” 有骂声自楼下传来，欧冶尴尬地挠了挠头。 “来吧，万通坊主，明天一较高下！”少年喃喃着。 门外的何瑶听到少年的话语，静默片刻，转身离去。她心中自不指望欧冶能赌赢万通坊主，但总有些东西，很珍贵。 它名为，少年意气。 翌日清晨，欧冶早早地便是来到了赌坊，当他看到角落旁一如往日地在饮茶观景的万通坊主时，摸了摸怀中的竹简，一咬牙，便欲走上前去。 砰！ 赌坊大门有些粗暴地被踹开，众赌徒一愣，手下动作一停，目光皆是齐刷刷地转向门口。只见门外有数十名汉子依次排开，人人身穿血云纹黑袍，眸光冷冽，扫视过众人，让每一名赌徒皆是心中发冷。 “万金堂的人......这都是精锐，他们在等谁？” 有人窃窃私语。 一名，一名身穿如雪白衣，眉目清俊的年轻公子哥儿走了进来，他身上有一种拒人千里外的冷漠气质，丝毫不在意周围众人的惊诧目光，径直走向万通坊主。 “吕月？！” 一片死寂中，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白衣公子哥儿一怔，循声望去，发现那竟是神情激动的欧冶！ 他身后，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地踏前一步，拦住欲上前去的欧冶，周身之上，浓重煞气弥漫。 “不可，他是我的好友。”白衣公子皱眉，挥手让得两人放行。他乡遇故知，欧冶大笑着走来，张开手臂就想给吕月一个拥抱，后者却是脸色微微一变，不着痕迹地侧开身形，躲开欧冶，继而故作戏弄地转到他身后，拍了一下少年的头，笑道：“身法还是没半点长进，你这家伙怎么到邯郸来了？” 扑了个空的欧冶没多想，满心都是重逢的喜悦，他摇摇头，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你来得正好，身为万金堂少主，想必吕公子定是富甲一方吧？” “你想干嘛？”吕月看着笑容阴险的欧冶，眉头一挑，眼珠骨碌一转，故作讶异道：“难不成欧公子现今已经连饭都吃不上了，只能向昔日的故人乞讨度日？！” “滚！” 两人笑闹一阵后，欧冶笑容逐渐敛去，沉声道：“吕月，实不相瞒，我想向你借点银子！” “多少？做什么？”吕月询问。 “十万两！”欧冶狮子大张口，说出一个天文数字，继而一指万通坊主：“赌赢他！” 赌坊里一静，继而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一个毛头小子要挑战坊主？！” “还口出狂言要赢他？哈哈哈......” 听着周遭的笑声，身为当事人之一的万通坊主却是脸色如常，平静地注视着欧冶。 吕月皱眉，胳膊肘一捣欧冶，低声道：“喂，你是不是第一次来，还不知道万通坊主的本事？” “我自然是知道，十年来只输过两回罢了。”欧冶一笑，“但今日，他将输第三回！” “吕月，实不相瞒，我这趟来是为了调查我师父的死因。”欧冶直视着吕月的眼睛，“我师父的死并非只是马帮袭杀那么简单，如今的一切线索皆是指向万毒公子，但我们却找不到他，全天下，怕是只有万通坊主知道他在哪里！” 吕月正欲说什么，又听欧冶铿锵道：“我已钻研透万通坊主的赌技，我有十足的把握赢！” “欧冶自知生性顽劣，但是还不至于拿师父的死开玩笑！” 吕月一怔，看着少年，良久，从头上发髻取出一根簪子，咬牙道：“这是镇魂簪，由深海寒铁打造而成，在练功时佩戴可清心安神，防止走火入魔！” 欧冶动容，深海寒铁的价值自是不必多说，这是无价之宝！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万通赌坊，也是希望通过赌赢万通坊主来寻一个人，这根簪子原本就是赌资。你若真能破了他的赌术，对我也是好事。”吕月笑了笑。 “你要寻谁？以万金堂的势力也找不到吗？”欧冶好奇。 吕月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欧冶见状也知道他有苦衷，不再多问，转身走到万通坊主身前。 “万通坊主，镇魂簪，赌骰盅，一局定输赢，如何？”欧冶的话很简洁。 “好！”万通坊主的语气却出乎意料地认真。 ... “何大家！” 这一日，在客房内等待消息的何瑶忽听门外传来声响，急忙快步打开门，只见一名头戴斗笠的汉子正半跪着。 “有万毒公子的消息了？” “尚无！”汉子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过属下另有发现。” “哦？” “邯郸城内秘密潜入了两方人马，现在都正朝一处地方去......” “哪里？”何瑶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万通赌坊！” 糟了，冶儿今日一早便是去了赌坊！ “立马召集城内所有墨客，赶往赌坊!” “是！” ... 哗啦！ 万通坊主依旧是老样子，摇完后便是闭目养神，手敲桌子。 就是现在！ 欧冶在倒扣下骰盅的一瞬间，眼神一凝，他清晰地看到万通坊主正敲击桌子的手指微微一顿，继而又恢复了正常的敲击节奏。 “果然如此吗......”欧冶心中暗道。 “好了？”万通坊主睁开眼睛，问道。 欧冶没有说话，只是在吕月紧张的注视下打开骰盅。 三四二。 吕月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万通坊主的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掀开骰盅。 三四三。 “你输了。”万通坊主有些失望，心中暗道自己居然真的相信这个小鬼会带来一点惊喜。 “嗯。”欧冶没有多说，将镇魂簪抛给他。 “欧、冶！”吕月转头盯着少年，目欲喷火，被这家伙气得跺脚不止，一张白皙的脸已是涨红。 欧冶不由得肩膀一缩，干笑道：“吕兄，你别生气，钱财乃身外之物......” 万通坊主摇摇头，正欲转身离去时，忽听欧冶喊道：“坊主，可愿与我再赌一局？” 他眉头一皱，头也不回地道：“我一天只赌一局，况且你还能拿什么和我赌？” “兵器谱，可够吗？”欧冶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这段日子来，他发现万通坊主对银两实则兴趣不大，更中意的是各色珍奇宝物。 果然，万通坊主身形一顿，却没有说话。 “但我有三个条件！”欧冶继续道。 “欧冶，你疯了？！”吕月不可置信地看着欧冶。 “你说。”万通坊主转过身，漆黑如墨的眸子注视着欧冶。 “我赢了，我要你先前赢下的九凰玉和玉簪，并且告知我一个人的消息！” “可以。” “坊主每次的点数都能比对手大一点，念在我是个毛头小子的份上，不如让我一步，这一局我们赌大，但只要坊主的点数不比我正好大一点，就算你输，如何？”欧冶微眯起眼眸。 万通坊主闻言皱了皱眉头，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 啪啪—— 欧冶拍了拍手，只见四个彪形大汉抬着一张奇形怪状的桌子进来了。只见那桌子笨重无比，桌面极厚，做工也很是粗糙，一看便是仓促赶制下的产物。 “而且，赌桌要用我这‘四平八稳神仙桌’，如何？” “怪条件还真多。” 万通坊主歪头打量了一阵，袖中探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闭目倾听了一下声音，抬头，淡淡道：“好！” 一旁的吕月都快被气笑了，欧冶的秘密武器居然这么一张破桌子！ 哗啦！ 当！ 欧冶扣下骰盅的一瞬间，正闭目的万通坊主耳朵微微一动，敲击桌子的手指陡然一停，忽然，他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 “屠龙！” 欧冶微微一笑，在这一刻，在场所有五感敏锐的高手，都听到了一阵轻微的“隆隆”声，却找不到声音来源。 咔！ 没有人知道，那厚重的奇怪桌子里，正有无数精密零件在悄然运转，森森锯齿如铡刀一般，将桌肚里面一缕游龙般细长的气劲瞬间绞灭！ “我赢了。”欧冶掀开骰盅。 五三六。 万通坊主沉默片刻，就在众人不解时，他忽然轻笑一声，叹道：“好小子！” 四二二。 满座哗然！ 欧冶却是神色如常。这段时日来，他已勘破万通坊主的赌术通神的秘密。他常年把玩骰子，已是对骰子的每一分构造以及质感了如指掌，甚至于能依靠骰子不同的面摔在桌面上的声音来判断点数的大小。这很不可思议，但对一名精通赌道近十年的高手来说，并非是不可达成的事。万通坊主每次闭目养神，实则是在倾听对方骰子的点数。而他手指敲击桌面，便是在一瞬间打出一缕气劲，改变自己骰子点数的大小。这才能做到每次都比对手的点数大一点。 一切只因为，万通坊主在骰盅尚未掀开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双方的骰子点数大小！ 而欧冶提出万通坊主只要不比他正好大一点便是输，因为欧冶也其实没有办法操纵骰子的点数大小。 这段时间最给欧冶启发的，便是赌赢万通坊主的两人，墨家矩子肖徒子与暗器高手谢丹琼，机关术与暗器，两者的共同点是，都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因此才能注意到万通坊主用手指打出的游龙劲。 而先前，他借吕月的镇魂簪，正是为了最后一次验证心中的猜测。 四平八稳神仙桌，以厚重桌面隔绝一切气机，以内里机关绞杀游龙气劲，这便是欧冶的杀手锏！ 吕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赢了！ “杀！” 恰在这一刻，异变陡生。数道身影自赌坊外冲进来，人人皆是身着白衣，胸口绣有阴阳图纹。 “玄门的人？！”吕月脸色一变，“拦住他们！” 两方人马很快便在赌坊内大打出手起来，赌徒们惊慌地向外逃窜，赌桌被掀翻，骰子、骰盅、麻将等赌局皆是散落一地。 “他们的目标是万通坊主！”混乱中，吕月认出了玄门的目标，喝道：“李玄通，率人保护好万通坊主，他不容有失！” 万金堂侍卫首领闻言立马便是分出一部分人手去保护去驰援正狼狈躲闪的万通坊主，此人赌术虽然无双，但武功却着实不济，在玄门众人围攻下已是险象环生。 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万通坊主看似慌乱地乱挥袖子时，一名即将斩杀他的玄门中人忽然脸泛青紫之色，身形一僵，紧接着便被赶至的万金堂高手一刀劈下了头颅！ 这时，李玄通脸色忽然一变，举刀格挡在胸前。 叮！ 一箭破空袭来，刀身上传来的大力让得李玄通不由踉跄后退两步，紧接着无数道箭矢自窗外射来，虽乱却极有准头，皆是对准万金堂的人！ “啊！” 猝不及防之下，万金堂的人吃了大亏，损失惨重。紧接着有数道红衣蒙面身影冲来，他们径直掠过万通坊主与吕月，目标竟是欧冶！ “保护欧冶！”吕月见状大急，此刻万金堂的人手已经很少了，只能将吕月、欧冶、万通坊主三人围在中央，在外围拼死抵抗。那红衣势力与玄门的人似是达成了一致，在两方合攻下，万金堂的人眼见便是不支了。 “小辈，别逃了！”一名红衣人眸子阴冷，趁包围圈出现一个间隙，抢身冲了进去，伸手直取欧冶的喉咙！ 欧冶咬着牙，正欲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时，忽见红衣人的身影停下了，眸子里满是绝望之色。他的身躯摇晃两下，心口位置蓦然出现一抹殷红，终是倒下，而他身后的身影显现，竟是保持着出剑姿势、满脸疲惫之色的何瑶。 “师娘！”欧冶惊喜地大叫起来。 “师娘终是赶上了。”何瑶笑了笑，她身后，无数名头戴斗笠的高手冲来，皆是墨客！ ... “啧啧，这可是我多少年的心血呢。” 半个时辰后，万通坊主行走在一片狼藉的赌坊里，摇头感慨着。当他望向与手下清点伤亡人数的吕月时，目光有些复杂。先前在墨客与万金堂的联手下，终是击退了玄门和红衣势力，他的命，可以说全是吕月给的。 “坊主......”欧冶来到他面前，欲言又止。 “放心，我愿赌服输。”万通坊主笑了笑，这种情况下，他身上那种从容儒雅的气质依旧不曾变。他从怀中取出九凰玉、镇魂簪和五万两银票递给欧冶，后者欣喜地大叫一声，将这些东西一一物归原主。 “你想问谁的下落？” “万毒公子！”欧冶迫不及待道。 “嗯？”万通坊主一愣，继而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就在欧冶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却只见万通坊主猛然在脸上一撕，一张人皮面具便是被撕扯下来。那儒雅和煦的中年人面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俊美得几近妖异，眉宇间可见几分邪气的青年面容。 “却不知小兄弟你这么千辛万苦地想要找我，是为那般？” “你你你......”欧冶指着万通坊主，不，应该是万毒公子。他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一旁的何瑶与吕月也是震惊无比。 “吕月公子，你来找我，又是为了寻谁呢？”万毒公子见状微微一笑，不再理会欧冶，转而转头向吕月道：“你救了我一命，我便破一回例。” 吕月犹豫良久，看了看欧冶，终是说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是意想不到的名字。 “赵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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