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家APP
扫描二维码
安装版权家客户端
微信小程序
扫描二维码
使用版权家小程序
百度小程序
扫描二维码
使用版权家小程序
版权家公众号
扫描二维码
进入版权家官方公众平台
版权家官微
扫描二维码
进入版权家官方微博
![]() 近窗的暖榻上铺着红褐色毛毡,正对着的阁门闭的严实,却仍有冷风渗入。阁中的鼎内,散出袅袅香薰的烟气。毛毡上设了一张样式古朴的竹案。左首边上匙箸墨砚并着一叠牍简;右边上是一只彩陶壶瓶——瓶内插着时鲜花卉。地下面西一边,排着四张椅,都是梨木所作,光泽暗沉。 成蟜坐在末端,低眉垂目。暖榻上的嬴政躺在锦被里,双目紧闭,白玉般的面颊上带着病态的潮红。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的给他换上浸了水的绢子,搭在额上。 外面细碎的星光洒进来,照在长安君少年老成的面庞上。他微微低着头,尽管已经等了许久,依然一副不骄不躁的样子。手边的茶水已经凉了,看样子他半口也没沾过。低眉顺目、温然浅笑,这是他一贯所带的面具:“病了么?可真是时候呢!”他暗暗想着,眼里却闪过一阵怀疑。 在鼎内的香即将燃尽的时候,嬴政终于咳醒了。成蟜连忙站起来:“臣弟……” 嬴政已经坐起来了,挥挥手示意他坐下:“你来啦。”他一面问,一面喝着宫人递上来的汤药。 “臣弟听闻君上贵体抱恙,想必是为剪除嫪毐一事忧心过甚所致。”成蟜微微沉吟,“他不过一介奴婢,本是疥癣之疾。如今仗着太后宠信,食邑万户,手握精兵,却也作成了那人上人!虽是如此,却也不劳君上如此忧心,自我大秦崛起以来,雄霸函谷之西,什么风雨未曾经过?” 嬴政披了大氅坐正,挥退左右宫人,嗓音异常沙哑:“他羽翼已成,爪牙丰满,就连吕相也对他礼让三分。再若容他,大秦危矣!” 成蟜见他眉峰蹙起,满脸阴翳,心里却是有些幸灾乐祸,嘴上却道:“君上明见万里,智珠在握,想必已有计较。臣弟鞍前马后,愿为君上执鞭坠镫。” “哎,得弟这句话,孤又何愁此贼不除呢?”嬴政翻看了几道奏牒,神色略缓,“嫪毐这逆贼,飞扬跋扈,人心失尽,这些天都是参他的奏章。” 成蟜低垂的眼中浮起一抹冷光:“那这锄奸之局,君上要如何布置呢?” 嬴政叩着案沿,思虑半晌,才缓缓道:“朝堂之上,宗室公卿数百人参他,倒没什么难处。孤所虑者,是他手握的那支精兵和他江湖上的势力。琼池之会日近,若是顺利,江湖上的事,以后也该是以千面神为首的新格局了。至于他所控兵权,孤倒是有一计。” 成蟜闻言双眉一挑:“臣弟愿闻其详。” “嫪毐奸党不少,麾下又有虎狼之师,咸阳城是大秦之根基,在这里大动刀兵难免生出无法预料的祸患。”嬴政顿了顿,“他现今拥有山阳与太原封地,孤拟将雍城划归于他,先骄其心、纵其志,等他迁到那里,弟可率人马设伏,将他与手下众贼一并歼灭。” 成蟜心里虽早有准备,但听到这里心里仍是微感惊寒。不为别的,那座上君王让他有那么一瞬感到惊惧,那样冷淡的口气,有种视苍生如蝼蚁的漠然。他突然开始有点佩服这个人,抛开对他的憎恨,嬴政身上的隐忍或者那种突然爆发的凌厉,都是他欣赏的地方。 从一个傀儡到如今成为翻覆风云的人,这个人是怎么过来的?但都无所谓了,自从他找上自己,是不是就已经意味着他穷途末路了?这也许是一个机会,也许是一个陷阱,但很快都会应验的吧?他真的天真到,以为抬出宗庙社稷这一套说辞,就能打动自己?成蟜这样想着,嘴里振振回应:“这样明褒暗贬,以他奸猾的心思,未必看不出来。届时太后出面护佑,君上又该如何?” 嬴政听到这里,眼中陡然腾起一股煞气,凌厉骇人,不过瞬间又平复下去:“子楚公英年早逝,膝下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咱们虽非一母所生,却是亲如一体。倘若你我一同进言,即使母后对这个奴婢有所偏爱,也不能驳了咱们面子不是?” 成蟜嘴张了张,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淡淡回道:“愿君上所谋所虑,一举成功。臣弟这就去整备军马,静待号令。”说罢起身告退。 嬴政点点头,面孔在余烟中缥缈扭曲,难见悲喜…… ――――――――――――――――――― 黑暗中,韩冰在烛火下掩卷叹息。她身边那个名为小高的太监,此时正将一道密信从咸阳宫发出,层层传递,一直到那长信侯的府邸。 捏着信的那双手苍白而修直,手的主人是个好看的中年男人,几乎咸阳所有的权贵都认得他,他便是长信侯—嫪毐。宽大的紫色锦衣,既黑且直的头发很长,几乎垂到腰际。他保养的极好,脸上的皮肤光洁,发出象牙般的光泽。一双眼深邃幽暗,正盯着手上的信。 屏风后的黑暗中,一个黑影动了动,有个阴阴的声音响起:“主人,信上怎么说?” 嫪毐咬了咬牙,恨恨道:“宫中的消息和成蟜的口信一致,他果然,是要先拿我开刀了!” 黑影沉默一刻,忽又开口:“纪山那里,先前那拨人,不足以成事,主人还是让我去吧!” 嫪毐发出一阵无奈长叹:“我本想把你留在咸阳,以图大事。不料这小儿步步紧逼……好,你去吧,再从招贤阁调二十人给你!”他从怀中拿出一面精巧的令牌放在桌上,黑影闪过,令牌已经不见,那人再次遁入黑暗中去了。 “影奴啊,琼池一会,唯有靠你了。但需记着,勿要一次出手,人手分作两拨,也免得被一次算计,全军覆没。”嫪毐抖抖衣袖站起,“此事若成,我尚有周旋的余地,若是……算了,你去吧!”黑影唔了一声,再无声息。 嫪毐恍如石化,呆立良久。直到鸡鸣声响,才朝外面喊道:“老周,老周!” 一个形貌枯槁的老头应声进来:“府君请吩咐。” “把去年楚人送的那颗鲛珠取来,用最好的香楠木匣子装好。”嫪毐语速很快,脸色焦急,“我要更衣,入宫!” 马车驶在咸阳宫的道上,天色还早,道旁只有宫人来来去去,行色匆匆。嫪毐握着拳,那是多少年前了,他似乎已不记得。也是如这般走在咸阳宫的大道上,那时的他仅仅只是权争下的一颗棋子,身似浮萍随风飘荡。那时的他暗暗发誓,此生要做人上人,绝不碌碌此生…… 他做到了!尽管在别人眼中,他只是太后赵姬豢养的玩物,是权力的附庸,但他已经有了足够改变命运的实力和机会,而今有人想夺走这些,他怎能允许?这场权力的交接本无关邪恶或正义,他从泥潭中爬出,谁也不能再把他扔回去! 决不能!所以他要去求那个女人。这是,最后一次!马车停下,他随着领路的宫人一路向里,在寝殿前跪定等候。 “进来吧!”里面一个慵懒的妇人声响起,“跪在外面做什么,倒像是挨罚一般。” 嫪毐低着头走近寝殿。一面巨大的铜镜前坐着一个极有风韵的女人,看得出她已有些年岁,眼角的纹细细密密,那是岁月对一个女人最无情的惩罚。但就算如此,还是掩盖不了她眉梢唇角的妩媚,偶然抬起的眼眸,光华流动,如一汪盈盈春水,脉脉流淌,透着一股无声的诱惑。 她就是赵姬,嬴政之母。 “起来吧,你现今已封爵位,不必再行此大礼。”赵姬扫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镜上,细细描眉。 “近日得了颗极好的珠子,据说有驻颜之功效,正好献于太后。分别在即,主仆一场,也算是奴婢的一点心意。”嫪毐把匣中的鲛珠举过头顶,仍旧恭恭敬敬跪着。 “嗯?”赵姬皱了皱眉,回过身来,“你要去那里?可是政儿派给了你什么大事?” 嫪毐抬起衣袖,在眼角拭了拭:“听闻近日群臣纷纷上奏弹劾奴婢,君上竟也信了,只怕过了今日早朝,奴婢就被贬去雍城了。”他似依依不舍,跪在地上抽抽搭搭。 “竟有此事吗?”赵姬微微皱眉,“许是你近来行事狂妄,得罪了不少人吧!”嫪毐闻言更显慌张,伏在地上咚咚磕头:“奴婢跟随太后日久,行事都是极规矩的,半分差错也不曾出得。只是这些公卿嫉妒太后对奴婢恩宠,奴婢身处高位,这才惹来他们的嫉恨。” “行了,行了。”赵姬挥挥手,依旧在轻轻描眉,“这些人也真是,那么多事要做,偏偏揪着你不放。这事我自会理会,你回去也安生些,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平白给人留下把柄。” 嫪毐作出一副唯唯允诺之状,躬身退出殿外,他伏在殿外的石阶上,没由来一阵干呕。刚才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真的是恶心到了极点啊,可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他抹去嘴角的秽物,眼里似有两团烈火在烧:“等着吧,你们都等着看吧,终有一天……”指甲深深扣入手掌里,流下滴滴殷红。 ――――――――――――――――――― 朝堂大殿上,争执已经接近尾声。嫪毐告了病,并未见到。太后赵姬冷冷看着群臣,座上的嬴政给成蟜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太后,嫪毐广结门客、暗蓄私兵,行事狂悖,众卿皆以之为患,他曾是服侍您的奴仆,如何处置还请您定夺。” “你们呐,就是见不得出身寒微之人,和你们平起平坐。他忠心侍主,何罪之有?一个人声望高了,自然会有贤士投奔,试问你们那位公卿府上不曾养客?至于暗蓄私兵,更是无稽之谈,我大秦之兵,是君上一人之利器,谁敢言私?”赵姬以由宫人扶起身来,“就到此为止吧。”众人见她回护嫪毐,尽不敢再言。她轻移莲步,穿过后堂不见。 嬴政脸色铁青,扫视在站诸公,蓦地往前栽倒,伏在案上不动,竟似昏去。宫人乱作一团,将嬴政扶到内堂,着人去呼医官。 韩冰闻讯而来,挥退众人,摸了摸脉象,却是轻轻一笑:“别装了吧,等医官来了,看你还不露出马脚!” 躺在榻上的嬴政闻言一笑,却仍闭着眼:“人人都在装睡,我索性装死给他们看看。” 韩冰温言安慰:“世上那有尽能如愿之事,嫪毐逃过这次,再找机会便是了。” 嬴政翻了个身,枕在她的膝上,微微叹气:“好,我且歇一歇,再和他们斗。”说罢沉沉睡去,睡容安稳,嘴角也带了丝欢快…… ――――――――――――――――――― 琼池之畔本有白、乌、青、赤、黄五阁,依地势而建,并不相连。欧冶一行人被安排在青字阁中,地势最高处是白字阁,与他们相距甚远,守卫重重,也不知入住的是什么门派。随同欧冶等人入住在青字阁的还有赵、燕两国的大小门派。回廊阁道上,布满武盟弟子。欧冶几人商议,待到天黑,趁了夜色出去探探情势,那白字阁守卫森严,说不定有什么古怪。万毒公子却无意参与,捡了处视野开阔的屋子,自顾去了。 天色将黑,欧冶换了深色衣衫,从窗户溜出。五阁依峰而建,一边便是悬崖峭壁,欧冶身如灵猿,在险峰间攀援纵越,往顶上白阁而去。一路但见灯火明亮,武盟弟子来回巡逻,交接有序,防备的十分严密。 欧冶隐在一株古松间静静等待,趁着守卫换防的空当,跃在一处檐角上悄悄伏下身形。这里地势颇高,周围情形尽收眼底。武盟守卫八人一队,来回巡视。他不敢乱闯,守了片刻,就见一旁的山林怪石间人头攒动,竟也潜伏着许多暗桩,若非自己谨慎,说不定已被察觉。 正惊讶间,廊上走来一人,白面长须,正是墨门总坛执事、七子中排行第五的闫于淳。他身后跟着四五十个墨客,看那步履身法,显然都非庸手。闫于淳在廊上逗留片刻,欧冶离的远了,听不清他和武盟弟子说了什么,但看那些人的动作,分明是受他指派的模样。 “总坛果然已和武盟勾结!”欧冶看着闫于淳离开的背影,心里又惊又怒,“当初陷害师娘,会不会也是他们早就合计好的?”他顺着檐角滑下来,贴在廊柱上,顺着窗户的缝隙往一间屋内瞧去。 屋内桌前坐着五人,年岁不一,有长有幼,最小的一人年纪只和他相仿。都是神情委顿,面露愁绪,他阅历有限,也看不出几人来头。 年纪最小的那个少年摇着一把折扇,扇面绘着许多奇花异卉,看上去一阵眼花,只听他闷声道:“这般明目张胆的幽闭禁足,也是武盟的待客之道吗?对咱们五大世家尚且如此,别的门派他们还能放在眼里吗?如此轻辱天下英雄,真是让人心寒!” 坐在正首的一个老者摇头苦笑:“莫小兄,对咱们几个,还算客气。你没见那‘不平坊’主韩让,他是被锁了琵琶骨拖上这白阁的。唉,现今大小门派的掌门都被囚于此地,江湖大事,还不是武盟一言而决!” “难怪!”欧冶听得心底雪亮,“青字阁中只见弟子却不见各派主人,原来都是被困在了这白阁之上!这五人想必都是五世家的家主!这姓莫的该是楚南‘千花扇’莫雨了。”他精熟兵器谱,武林世家俱都熟知,通过几人谈话,即刻就确定了他们身份。想到这里遍布高手,自己虽然掩藏踪迹,却也难免有失。旋即翻上阁顶,遁入峰间林海,准备回返。 折返途中,就听远处峰顶,叮呤有声,那声音极轻却又连绵峻急,隐有催促之意。欧冶大为好奇:“难道半夜还有人上来?”想到这里越发好奇,忍不住往那声音处追去。 夜半无风,空山寂然,只有寒鸦声不时传来。欧冶行到一处峰脚,抬头就见峰间飞檐斜出,一坐古拙阁楼赫然在望,宛若仙人造就,那细微铃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欧冶攀峰而上,那阁楼高有五层,一半悬空,一半嵌于峰内。一条飞来索道横空,将阁楼与另一边的山峰相连。 他不敢托大,攀上索道,悄悄立在阁楼壁畔静听,脚下深渊,不知有多少丈深,黑乎乎的看不到底,任他胆子再大,也不免心驰神摇。 等了半晌,阁中忽然有人说话:“明日即是琼池相会之期,大家蛰伏已久,终于到了报答长信侯他老人家恩德的时候了。” 另一个声音道:“我等都是世所不容的怪物,亏得长信侯收留,才有安身之所,这次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千面神那厮格杀!决不能让他坏了大事。” 底下俱是附议之词,听声音各个都是勇狠的亡命之辈。 “原来是嫪毐的死士。”欧冶无意中碰到这干人的行踪,心里一阵恍然,“月儿说武盟之祸本就是秦国朝堂权争引发,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他们的目标既是千面神,那也不用理会,说不定还能搅乱千面神布局,为我们争取机会。”他心里盘算已定,就要离开。 那知阁中忽有一个阴阴声音喝到:“是谁?”声音未落,一道寒光已贴着窗孔刺出,欧冶心有所觉,挪身避开,跃上索道。饶是他机变的快,大氅仍被划开一道口子。 身后那道寒光紧随而至,欧冶这才看清,一个黑衣人持剑刺来,身形幽诡似魅,,暗如鬼影,几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拔剑格开,却是失了先手,对方一轮快攻,招式诡异,鬼气森森,逼得他几乎失足坠下深谷。 又有数道黑影从阁中扑出,一齐攻来,逼仄的索道上寒光纵横,几个死士招招拼命,尤其最先出手那人,剑法虚实难辨,阴毒至极,欧冶被他占了先机,几番抢攻俱都无果,心想:“不知那阁中还藏了多少人,若是各个都是这样的身手,今夜可难脱身了。” 索道年久失修,发出刺耳的咯吱声,比起平地过招,更多了一番惊心动魄。欧冶凝神对敌,就在这时茫茫夜色中一个苍老声音传来:“‘至虚式’接‘绝长继短’,‘三花步’向右五尺,以‘大御天式’收尾。” 这声音来的突兀,雄浑沛然,在暗夜的群峰回荡不绝。几个死士听得莫名其妙,手上却缓了一缓。欧冶却是心神大震,发声之人显然是说给他听,‘至虚式’是玄阴剑法中的招数,‘绝长继短’却出于归一五十四式,而‘三花步’和‘大御天式’都是玄门功夫,这人显然知道他的武功底细,而且这几招风骨各异,门派不同,孰难融合使出。 只是那为首的黑衣人剑光一黯,整个人仿佛融于暗影之中,出剑更见邪魅,唯有呼呼风声,才能辩清剑势来路。如癫如狂,几乎压得的喘不过气,他心知这种剑法全凭气势,时间一长便锋锐全无,奈何自己深陷敌阵,如何能与对手拖时间呢? “试一试!”欧冶打定主意,身子后仰,几乎贴在索道上。白鸿剑锋似偏还正,斜斜指向那剑法奇诡的黑衣人,正是一招‘至虚式’。那人身形本来模糊难辨,却被他这一招逼得滞了一滞,露出一处破绽。 欧冶一招奏效,心中大喜,左掌在地一按,手肘微沉,‘绝长继短’飘逸而出。玄门‘三花步’本是最基础的入门步法,他也曾见玄门弟子使过,自己使来尽管似是而非,却也隐隐有脱出包围之势。 白鸿剑去若奔流,大有百川归海的磅礴气势,正是玄门正宗的剑法‘大御天式’。这招本为守势,这番使来却气象昂扬,杀气凌冽,欧冶身上压力陡轻,心知已脱出围困,足尖一点,越过索道,直往密林投去。 身后几个长信侯的死士,似乎兀自不信欧冶呼吸之间,竟能此逃脱,一时呆了。那暗影似的黑衣人却发出嘿嘿冷笑:“原来是他,原来是他,找上门的不只咱们一家……” 欧冶一路回转住所,心里却想不出,那发声相助之人到底是谁。管承等人都在等着他探回消息。吕月正担忧间,见他进来,给他脱去大氅,却转眼瞧见背上那黑衣人留下的口子。 欧冶将所见之事一一述来,各派主人如何被囚于峰顶白阁,如何偶遇嫪毐死士围斗,又是怎样得那神秘人传音指点突围,细细讲了一遍。 吕月听罢点点头道:“武盟最早就是为了剪除嫪毐的江湖势力所设,他派人来捣乱那是再好不过,有他的人在明,咱们也省了不少事。” 触阳也赞同道:“少主说的不错。峰顶防备如此严密,各派掌门被制,也指望不上什么,单凭咱们这支人马委实难以成事,但若由他们两方消耗,事情或有转机。” “小师叔,你觉得呢?”欧冶转向管承。 管承将剑横在桌上,眉宇落寞:“触兄与吕姑娘所言极是。自师兄、师姐故去,墨家门规竟败坏如斯。闫于淳助纣为虐,戕害武林同道,无论如何都不能饶他,他玷污师父与墨门七子之名,我以此剑起誓,非清理门户不可。” 欧冶见他神情悲愤,话语间隐有与敌同归于尽的决绝之意,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师爷门下七子凋零,决不能再让小师叔有什么不测。” 公输烈也开口道:“多行不义者,天必罚之。明日之会,咱们大可先等嫪毐的死士出手,大家趁乱而起,攻他个措手不及。” 众人商议已定,人马分作两拨。一边以吕月为首,率木火两门,一边以管承为首,率齐墨精锐与齐楚江湖武人。众人以欧冶拔剑为号,誓同武盟拼杀到底。 琼池顶上,飞瀑奔腾。瀑布之下,已然筑起通天高台,也不知武盟驱使了多少人力,才有这等声势。千面神端坐于上,俯视台下前来与会众人。这里已是纪山绝顶,凌驾千峰,此举不言自明,自是有武盟领袖群伦,一统江湖的隐喻。 欧冶众人混在燕赵群雄间,更是易了容,倒也没什么破绽。待各门各派在台下坐定,千面神这才站起身,朝台下群雄抱了抱拳:“分合交替,乃天道大势。当今江湖,时逢乱世,武道衰微。小可不才,愿为这牵头之人,盟会各家。得蒙众豪杰抬爱,结成武盟,今日特在这琼池摆宴。一为庆武盟初会,二为重新排布江湖世家门派之位,重开武林气象。一扫昔日兵器谱一家独大之陋,各位同道可有异议吗?” 他虽带着面具,但台下众人仍感到,两道寒光从后面透出,带着一股睥睨天下英豪的冷意。台下群雄不下五六百人,却在他这一问中俱都寂然。 “既无异……”千面神话音中分明带了三分得意笑声,还没说完,却被一人打断。 就听台下一人冷冷道:“前些日子你驱使手下豺狼之辈,杀人无算,敢反对你的人都丢了性命,到了这里自然无人质疑。但你妄凭以武力逞凶,却也千难万难!” 台下一时哗然,人声大躁。欧冶听着声音十分熟悉,寻声看去,心里一阵狂喜。那说话之人身形佝偻,长发灰白,背负一柄苍然古剑,却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对他照拂有加、传他衣钵剑法的石碑散人—邹衍。又想起昨夜指点他的神秘人,只怕也是此老了。 他乍见故人,激动之下,差点喊出声来。那料石碑散人有意无意,朝他这边摇了摇头。 千面神微微一怔,又笑道:“武盟要重开秩序,流血是免不了的。大乱之后方有大治,所谓破而后立,正是为此。邹前辈若是不想归于武盟之约,受我节制,那便上台露上一手功夫,若胜得过小可,从此江湖任君来去,如何?”他这么说,自是公然搠战无疑。 石碑散人傲然一笑,几个起落跃上高台:“老朽这剑也久未见血,今日正好痛饮!”古剑出鞘,圈起一道清濛濛的幻影,剑身又宽又薄,反手刺出,正是他玄阴剑法的神妙招数。一剑既出,似幻似梦。 千面神长啸一声,早也拔剑在手,随手一格,招式平淡无奇,却已挡下了石碑散人快若迅雷、阴柔无匹的一剑。 “这是……”欧冶与吕月对望一眼,“这是姜之铮的‘狐剑’招数!”吕月点点头:“不错,只怕他苦心孤诣多年,学到的还不止这一门功夫!”她说罢望向触阳,后者剑眉深锁,盯着台上两人若有所思。 台上两道人影进退如电,眨眼间已换了十几招。果然千面神‘狐剑’虽奇,却渐渐不敌石碑散人至阴至柔的剑法。那料他剑势陡变,沉稳狠辣兼具,诡诈之意尽去。石碑散人‘咦’了一声,被迫退两步。 欧冶回想当日荒村一战,土门之主那沉着狠辣的剑法,与此时千面神所使竟无甚分别,甚至还要多了几分阴沉难测之意。土门剑法攻守兼备,石碑散人古剑虽利,却也一时难占上风。 千面神剑招接连变幻,石碑散人攻势凌厉时,他以土门剑法防守反击。石碑散人稍有破绽,‘狐剑’诡诈之意尽现,无孔不入。再加上那变幻莫测的身法,分明隐有水门易安清的神韵。 “不好!”欧冶恍有所悟。 “你也瞧出来了吧。”触阳向他点点头,意示嘉许。 “瞧出什么?”吕月夹在中间,十分费解。 “千面神正当壮年,石碑老头却已年逾古稀。他频频变招,玄阴剑法的神妙便被逼得难以施展,时间一长,老头体力不济,可就要遭了!”欧冶望着台上,心里一阵焦急,“而且千面神一直用的都是别人的功夫,他自己的绝技却未显露,只怕他的真正实力,还在老头之上。” 果然再过片刻,石碑散人身法变缓,被千面神变幻莫测的招式牵制,东西难顾,显然是气力难以为继了。 欧冶手握白鸿,就要起身相帮。只是如果这样一来,身份暴露,嫪毐一方的死士还没现身,此刻动手,实不明智。 正犹豫间,穹顶一黯,一旁峰腰上呼啦啦的,似有大群蝙蝠飞出,直向高台涌来。 欧冶定睛细看,那里是什么蝠群,竟是一帮人撑着蝠翅般的双翼,凌空滑翔而来。这些人刚一落地,高台两边立刻涌出无数武盟弟子,手持机弩,羽箭漫天,两方人纠缠杀成一团,石碑散人得了空隙,跃退下来。 与会众人大多不忿武盟行径,没有一人相帮。欧冶认出来的正是嫪毐所伏死士,管承见机问道:“动手么?” 欧冶扫视众死士,却不见那个偷袭他的黑影似得人,眼见石碑散人已无危险,摇摇头道:“再等等。”他悄悄摸到石碑散人身边,见这个昔日叱咤一方,威震宵小的老人更见苍老,剧斗之后,竟气喘吁吁,以剑驻地,想到幼时相处的时光,心里悲喜难言。 “老头,别来无恙啊!”欧冶强自撑着,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下来。 石碑散人闻言回头,嘻嘻笑骂:“臭小子,还是这般没大没小!昨天夜里要不是老头子指点你两句,你可没机会站在这儿啦!”欧冶虽带着面具,但石碑散人一上纪山便识破他们行踪,所以才一直护佑欧冶,直到他被死士围困,出言解围。 两人一别多年,世事变迁,一时竟都说不上话来。 高台上的争斗却已要结束了,四周埋伏尽是武盟精锐,众死士初时尚能抵御,到后面却几乎是被屠戮殆尽。 “唉,嫪毐这厮,妄想凭这区区几十死尸,就能破坏千面神苦心布就的琼池大会,真是痴人说梦!”石碑散人微微摇头。 那知他话音未落,瀑布水声哗然,一道黑影俯冲下来,长剑成绞首之势,直取千面神。剑影绵绵,将千面神团团裹挟。 欧冶眼见良机难觅,拔出白鸿,喝道:“动手!”吕月一抹面具,公输烈与触阳齐声号令,木火两门精锐拔出兵刃,直往高台上抢去。 ‘砰’!两道劲气隔空相交,化成淡淡水雾! 公输烈掌上赤炎一闪而灭,一道青色人影跃在台畔,两人掌力相交,俱都晃了晃身子。 “易兄!”来人正是水门之主,易安清。 另一边姜之铮的奇诡‘狐剑’已与触阳交上了手。 管承率着齐墨精英与齐楚群雄,自右侧抢攻。刚走数步,一柄剑斜斜刺来,正是闫于淳率了墨门精锐来阻他。 “五师兄,我最后再叫你一句。你陷害师姐,残害同道,还有何面目站在我面前?”管承含愤出剑,剑法却仍旧娇娆灵动,正大光明,这个温文敦厚的男人,历经劫难面对背弃师门的叛徒,还是不失君子风范。 欧冶眼见千面神在那黑影死士一轮快剑下,已露败象。那料山峰的阴影中一只羽箭射出,疾如风电,黑影死士全部心力都放在与千面神的对战上,对那飞来羽箭浑若不觉,就听一声惨呼,黑影死士已被羽箭钉在山体上,大口大口的血顺着嘴角涌出。 千面神盯着那黑影死士似笑非笑:“不甘心吧,你本有机会杀我,可惜啊。影奴,嫪毐账下第一杀手,果然厉害!” 黑影死士闻言发出一阵嘶哑惨笑,千面神长剑递出,刺入他喉头,终于寂然死去。欧冶已经抢到近前,鼻尖几乎闻到那个名为影奴的死士身上的血腥味。 山体的阴影中,一个弓着背的驼子缓缓出现。 时间好像突然倒退,在何瑶逝去的那个雨夜,她的句句遗言又在耳边响起。 精擅箭术的驼子! 师父与师娘背上的那两支夺魂勾魄的绿孤…… 遥远代城的一场屠杀…… 夺去他纯真少年旧梦和他儿时期许过的一切幻想,将他推入无情江湖的人,就在眼前了。 “是你……”欧冶握着白鸿的手难以抑制的抖了起来。 驼子看着他,诡异一笑,露出满嘴黄牙:“当初在代城,就该了结了你!” “是你们……”欧冶看着那个面目可憎的驼子和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 “不错,阮傲、何瑶皆是被我所杀,你能如何?”千面神咬牙冷笑,剑尖直指欧冶,两只瞳孔透出深深的嘲弄,“你们这群贱如蝼蚁的废物,能奈我何?!” 欧冶看着千面神眼里那绝望而疯狂的神采,心里忽然安静下来:“我见过代城手无寸铁的人惨遭屠戮,看着师父师娘死去而无能为力。我也见过如狼似虎的官兵强抢吃不上饭的村民过冬口粮,也见过身怀武功之人肆意屠杀毫无还手之力的村人。是,我们都是卑微如尘的人,可即便如此,也该有选择活着的权力。我所见过的这所有一切悲惨,却都不如你可怜!” “小鬼,你说什么?!”千面神暴怒起来,“我可怜!哈哈,你看看,这天下武林已离我近在迟尺,我可怜?” “你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我都拿不回来了!”欧冶说这句话时,几乎带着哭腔,“但我不能让你从别人身上夺走更多!” 昨日去者,我该如何挽留?这个曾经脆弱的少年,在这一刻,终于知道了失去和保护的意义。 两道剑光轰然碰撞,仿佛宿命的相遇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