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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玄阴

2020-12-3 11:19| 发布者: 182*****592| 查看: 243|

摘要: 韩冰因丧师灭门的双重打击而病倒在榻,铁铺余众各自散去,躲过这场浩劫的玄门弟子郭杰也向欧冶一行告辞,万金堂剩余四人稍事休整后分兵两路,一路三人北上营救吕月,余下的这位年龄约莫不惑上下,其貌不扬且略微驼背 ...


韩冰因丧师灭门的双重打击而病倒在榻,铁铺余众各自散去,躲过这场浩劫的玄门弟子郭杰也向欧冶一行告辞,万金堂剩余四人稍事休整后分兵两路,一路三人北上营救吕月,余下的这位年龄约莫不惑上下,其貌不扬且略微驼背,扔到人群中找不出来,任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是万金堂火门门主,人称炎蛇的公输烈。

公输烈向众人自报家门后,说明来意:

“万金堂此来代城,只为伺机接赵公子回秦,本拟秘密行事,未曾想飞来横祸。”

欧冶闻言倒不吃惊,师父临终前叮嘱他赵正性命关系秦赵两国,加上万金堂如此前仆后继,他对赵正的真实身份早已猜出八分,但想到身旁发小多年来竟然将真实身份隐藏得滴水不漏,不由得肝火大动:“赵正你到底什么来头?”

“当今秦王正是家父,但说到底秦王子嗣女众多,我只是个朝不保夕的人质罢了。”赵正本来心情烦躁,见欧冶不善,也不想给他好脸色瞧。

欧冶这才明白,原来师父对非亲非故的赵正格外照顾,是因为墨家除了守城,还有一个重要使命就是保护各国质子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国战,而平日里环绕赵正的各色家丁,竟是负责软禁和监视赵正的眼线,再念及赵正明明有万千委屈却不能向外人倾诉,明明有父有母却不能共聚天伦,欧冶的怒气早已熄了大半,反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同情。两个小伙伴相顾无语,场面尴尬不已。

公输烈见状,急忙圆场道:“公子切莫妄自菲薄,相爷这次派我等接您返秦,用心良苦。”

赵正冷哼一声,正眼都不看他:“鬼鬼祟祟,是要再玩一遍奇货可居啊,还是要清场灭赵啊?”

公输烈闻言一惊,急忙躬身谢罪:“小的不敢妄测,请公子恕罪!”

欧冶从未见过赵正的这一面,诧异不已。

“罢了,返秦归返秦,只是不知道吕公子安危,就这样一走了之实在令人难以心安。”赵正也觉自己失言,忙转移话题道。

公输烈见赵正如此说随即点头称是,欧冶附和道:

“是的!我们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师父被奸人所害,而吕公子也为了救我们而落入了奸人们的手中,无论怎样,我要去救他,不能再让他也惨遭毒手。”欧冶顿了顿,眼神无比坚毅地转向赵正,“你去不去?”

自从赵正亲眼看到阮敖身死,经历了那场浩劫之后,心中就对那所谓的兼爱非攻产生了深深的质疑。那兼爱非攻真的可以拯救苍生吗?如若真是如此,那为何依旧会被屠城,尸横遍野?兼爱真能感化所有世间恶人?

恶人终究是恶人,恶人对爱意的感知早已如那枯树,永远不会发芽。这般人去作恶丝毫不会产生愧疚感,不会产生畏罪感,却会让他们感到兴奋,感到欢愉。

所以面对恶人,兼爱已经不再适用,只有将恶人杀光,将异己消灭,世间才会没有作歹,没有战争,才会祥善,才会和平。

恶人,只有用更恶的方式对待,才是对心存善意之人最好的尊敬。

欧冶看赵正微低着头,始终没有回话,便又问道:“喂,你到底去是不去?”

“去!”赵正抬起头,低沉的声音从他嗓子中发出,眉目冷峻。赵正已暗暗决定,救出吕月只是他宏大计划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那我也去。”韩冰听到赵正说去,她便也附和着。

“甚好,那马帮最后是向北行去,我们去购得几匹马,快些行路,定能追上。”

欧冶一行找到一处马市,买来几匹快马,便向着北方追去,韩冰身子稍稍好转,听闻赵正要北上救人,也便咬牙同往。

几人策马一路行至傍晚,穿过了一段茂密树林,只觉得身边传来阵阵刺鼻的血腥味。

欧冶蹑手蹑脚的下马,趴在草丛中前行,赫然在一处开阔的空地上发现了数十具尸体,欧冶细细看去,发现那些尸体的衣着与先前那马帮无二,确定那是马帮中人。

“你们几个过来吧,这里都是死人。”欧冶大着胆子踢翻一具尸体,那尸体已然死透。

“怎么回事?”韩冰捏着鼻子走了过来,看着一地尸体,花容失色。

“应该是马帮在这里受到了伏击。” 公输烈眉头紧锁,“不知道吕月和之前赶来的三个堂友身在何处?”

几人在附近找了一番,没有发现吕月和万金堂众的踪迹,才心中稍安。

“这……难道是吕月趁其不备,杀人逃脱了?”欧冶看着那些尸体,低声地说着。

“不可能,单以他的武艺,是无法杀掉如此之众的马帮。”赵正思虑了一会儿说道。

此时已月上枝头,几片薄云在夜空中轻荡。

“那位公子机警过人,想必已经逃脱了吧。”韩冰说着,这位芳龄少女在经历过人生剧变后能够立即振作本已罕有,如今对眼前的惨状竟然视若等闲,说不清是故作镇定还是看透了死生,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此刻的样子更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如若真是这样,那当真是好,希望如此吧。”欧冶看着满地的尸体,殷红的血液流淌成河,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但无论怎样,吕月想必已是安全了,而那些马帮匪众,也是恶有恶报罢了。

“如今那位公子既已逃脱,那我们以后该去哪啊?”韩冰看向欧冶。

欧冶轻叹一声,皎洁的月光透过薄云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事已至此,今晚先找地歇息一晚,等到明日,送赵正回秦国。”

四人远离了那布满尸体的空地,找到一处僻静之地,将就的睡了一晚,待到次日天明,他们就早早的上马赶路,弃了北方,向西行去。

近来几日天气晴朗,一路上尽是野花烂漫,蜂舞蝶翩。不时便可见到几只翠鸟从林间掠过,啼鸣阵阵,眼前充斥着无穷的天蓝野绿,鼻尖流淌着漫漫的馥郁芬芳。

几人一路西行,周围那令人心旷神怡的俏丽景色也使他们的心情好转不少。林间的野兔野鸡唾手可得,饿了便可架火烤食野味,晌午热了就在大树荫下小憩,沐着微微清凉的风。

每每这时,欧冶就会悄悄地看着卧在树下的韩冰,阳光透过层层的枝叶,变成点点萤虫般的微亮,稀疏的落在她凝脂般的脸上,明艳动人。而凝脂之上那丹霞般的朱唇,好似雪山之上的傲立红梅,斗艳争辉。

欧冶痴痴的看着,总是不自觉的露出笑容。不知何时起,他开始对韩冰产生了情愫,但碍于他们一同成长,又是师兄妹,更似亲兄妹一般,有些话便始终无法说出口,只好把那份情愫藏在心里。

他们又行了几日,已经快要到达赵国边界。这日阳光毒辣,周围又无可用于遮阴的树木,三人已经有些炙热难耐,而此时前方恰好出现了溪水涓涓的声音。

欧冶翻身下马,寻着声音穿过一处草丛,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便浮现于眼前。欧冶用手捧了一捧豪饮着,那甘甜回味于口中,清凉之意席卷全身,炙热感瞬间便没了踪影。

欧冶急忙走到马匹旁,取下一个器皿,回到小溪处舀满,送到了韩冰的面前,殷勤的道:“师妹,这天气热的很,快喝些水吧,这是我在前边的小溪里打的,清凉极了!”

韩冰见状,也不推辞,笑着接过了,却没有喝,而是拿着走到了赵正的面前,略微羞涩的说道:“你看你都出汗了,喝点吧,这是溪水,很清凉的。”

欧冶看着这番情景,只能暗自伤心,这韩冰师妹,依然始终钦慕着赵正。

他正出神,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不时便到了他们近前,直奔着他们冲了过来。

“小心!”欧冶喊了一声,向着旁边躲去,同行的几位也已惊觉,躲向一边。

只见五人骑着五匹骏马贴着他们躲开的身体飞速驶过,扬起阵阵尘土,并没有在意是否会撞到旁人。

欧冶气极,对着远去的五人高声喝道:“喂!你们看不见这里有人?都不长眼的吗?”

见欧冶即刻就要发难,公输烈一把拉住他,摇头示意不可多生事端。

那策马疾行的五人听到欧冶的喊话也没有停下,只有排在最后的那人高声回着:“几个小娃子,挡爷爷的路,瞎了你们的狗眼。”这声音传来后,那五人就已经消失在了前方。

欧冶听到此言,气愤难忍。他刚想回骂,却心中转念。

在这荒郊野岭,就算有人被马踩死,也不会有人能查出凶手,而且那几人身材壮硕,骑着的马依然可以轻便如飞,显然功夫了得,所以才更加有恃无恐。可能对他们而言,人命皆是如草芥一般无足轻重吧。

欧冶等人此时已是一脸灰尘,便都去了溪边洗了洗脸,道了声晦气,又上马接着赶路了。

他们行了一会儿,便被一道湍急的河流挡住去路,沿着河边走了几里,才发现一座石桥。

策马上桥,逆光之下瞧见桥的对面立着一人,那人身后隆起一个大包,在阳光下散发着幽黑的光,走近再看,原来是代城遇见过的那个古怪老者,而那大包正是他背上的石碑。只是,与初遇时不同,老者耳朵上的枣和梨已经不知去向,脸上也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地上,赫然躺着五具身负剑伤的尸体,鲜血还在向外延展,在周遭的路面开出红花,而他们不是旁人,正是刚刚甚嚣尘上的几位,谁料他们方才还是飞扬跋扈,转眼之间已横死于路。

欧冶不由得惊呼一声:“老头,原来是你!”

老者闻声面色稍稍缓和,转向欧冶微微点头。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继续过桥,但若转身回去,又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其它桥梁,便一时间没有了动作。

老者见众人愣在原地,于是先开口道:“几位为何立于桥上不动?”

欧冶此刻心思飞转,心道地上的这五位皆身材魁梧,身配刀剑,显然都是练家子,可他们身上却都只有一道伤口,且都在要害,应该皆是被一击毙命,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那击杀他们之人的武艺要高深但何种程度?而这周围,好像只有这个古怪老头了。

心念至此,欧冶不由地一阵颤栗。他重新打量起那位老者,那老者正侧身站在桥边,脸上堆满了岁月的沟壑,鹤发银须,一身黑袍上没有一丝其它的绣纹,腰间的一把青铜大剑也是通体玄英,黑的犹如不见星月的夜。而他背负着的石碑长约四尺,与肩同宽,用两根长绳系于背上,长绳被石碑坠的紧绷,必然十分沉重,而那老者却好似浑然不觉,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劳累。

“小子,你还没回答老夫,这桥你们过是不过?”那老者追问道。

欧冶被问得退无可退,只好硬着头皮道:“过的,只是突然看到几具尸体,有点吃惊。”

那老者听罢笑了笑,那笑声犹如冬日摩擦的冰面,让人很不舒服。

“这几个混蛋追杀我至此,适才一场江湖械斗,只不过他们技不如人。”老者轻描淡写地说着,好似杀死几只蝼蚁般简单。

欧冶听罢微微皱眉,虽然他原先也对那几位死者颇为不悦,但这种随意杀人的做法,他依旧很是反感。

而赵正听后,知道再与此人在此周旋定十分凶险,只有安全脱身才是上策,便微微作揖说道:“这几位死者之前与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对我们十分无礼,定是一些蛮横之辈,而他们落得此等下场,也是祸因恶起,罪有应得。”

“然也!”老者听赵正这样说着,微笑着点头称是。

赵正见此,又接着说着:“遇到这等无礼之辈,何人都会气愤难耐,而他们技不如人毙命于此,也是无可厚非,老仙人不必自责。我等还有要事在身,这便要离去了,告辞。”

赵正说罢,对三人使个眼色,几人心领神会,作势便要离去。

可还未等马匹迈出一步,老者哈哈大笑道:

“秦国质子果然气宇不凡,万里长屠指日可待。”

此话一出,赵正欧冶等人更顿时大惊失色,公输烈更是拔剑出鞘严阵以待。

“炎蛇你不要吐信子,老夫与秦国毫无瓜葛,更与质子无冤无仇,不会对他怎样。老夫在此地,只是为了等一个人。”

欧冶听到老者不是为了刺杀赵正而来,方才心中稍安,听说他在等人,便脱口问道:“等谁?”

“等你!”

那句“等你”之音刚刚传来,就见一道黑影倏地出现在了欧冶的面前。欧冶只感觉到后领一紧,好似被人提起,随后耳边便传来了阵阵破风之声。这时他回头看去,发现就这一瞬间,他却离赵正等人数丈远了。

众人见老者忽然发难,竟将欧冶掳走,急忙上马追去。

欧冶几番挣扎,却被老者牢牢地抓住后领,无法脱身。只见此时的老者身背着厚重石碑,腰挂重剑,手中还拎着欧冶,可速度却丝毫不受影响,几个起落之后,欧冶再回头望去,已经看不到赵正他们的人影了。

“喂,老头,为何抓我?”

“你以为我喜欢跟你这个天煞孤星搅在一起啊?老夫要去挑战各路门派,自然需要你来见证。”

“我?你……你知道我是谁?”

老者听罢斜看他一眼,“那是自然,否则我抓你作甚?你师父阮小子比我背上的石碑还要硬,我请他不动打他不过,如今他过世了那可就说不得了!臭小子,兵器谱可还在身上?”

欧冶听他这么说,心中渐渐明了,原来他是想让自己当见证人,把他挑战的排名记在兵器谱上,,但听他对师父不敬,怒气不打一处来:

“喂,你再对我师父不敬,我立即咬舌自尽。”

“阮敖是我后辈,唤他一声小子有何不敬?阮小子舍己救人,邹某自愧不如,晚辈里我顶顶佩服他的,不过他这个家伙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就是不懂得拐弯。”

“你无需强词夺理,我不会给你当什么见证人。”

“那你想当什么,尸体吗?”老者威胁的说着。

“你这老头,我还怕你威胁不成,要杀便杀!”

“好,那我就杀了你,让你这兵器谱没了传人,从此以后,这江湖上就再无这至高无上的排名,看你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你父亲和师父!”

欧冶一听,脾气顿时就弱了下来,如果真就这么死去,不但对不起他的父亲,也对不起他的师父。

老者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又问道:“那兵器谱可还在身上?”

欧冶叹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点了点头。

老者见状也不再说话,拎着欧冶一路向东而去。

欧冶与那老者一路走走停停,路上遇到过数名在兵器谱上有所排名的浪游侠士,老者一一与之过招,皆轻松取胜。老者胜后好像却也未有多么欢喜,只是继续一路向东。

老者与欧冶概不入城,风餐露宿不知又走了多少日,竟然已经行至海边。自幼未离过代城的欧冶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无边无垠的大海轰鸣如雷、白浪铺天,寰宇间仿佛仅剩下自己和老者二人,欧冶感觉一切都变轻了一般,老者身上那巨大的石碑都仿佛变成了一只轻飘飘的口袋,而自己连日来的悲愤绝望也像蒸气一样从头顶向外挥发。

“如何,好受些了吗?”老者询问道。

欧冶被老者问得措手不及,一时语塞。

“人这种东西总容易陷入错觉,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而太阳总是东升西落,绕着自己在转。”

“太阳难道不是绕着我们在转吗?”

“你仔细看看眼前,在这鬼斧神工面前人渺小得就像一粒沙子,太阳凭什么围着沙子的喜怒哀乐而转呢,难道不是沙子绕着太阳转更合理吗?”

欧冶思忖着老者的问题,心中似乎放下了些什么,又仿佛抓住了什么,他突然想到一事,转脸问道:

“老头,你先前在耳朵上挂着枣梨,其实是算到代城有难,劝百姓早离吧?”

老者未置可否,脸上划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悲凉,唯有海浪的声响,不绝于耳。

又行一段,忽见得海侧拔起一座苍翠丛生,层峦叠嶂的高山,山间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百余个的道观,山壁上赫然刻着四个巨字“山海贵虚”,云海与真海环抱下犹如仙境,令人称奇。

欧冶微微一愣,喃喃自语道:“贵虚……岂不就是玄门?,此处岂非齐国即墨”

“小子果然有点见识,眼前正是玄门九宫所在的崂山。你可知九宫是谁建的吗?”

“这你难不倒我,姜尚开国以来,无论姜齐田齐皆尊道教为齐国国教,齐桓公成就春秋霸业后在即墨大兴土木修建了九座道宫和七十二座道观,并询问当时的齐国宰相管仲普天下的得道高人谁最有资格居于此,管仲说只有列御寇。但列子隐居在当时还没被灭掉的郑国已经有四十年,根本无心重涉江湖,于是齐桓公就三赴郑国力邀列子出山,列子被齐王的诚意所感动,终于将他一手创立的贵虚派也就当世所称的玄门迁入九宫。”

“然也,”老者点头称是,“但列子当年迁入九宫也非全无条件。”

“什么条件?”

“那就是答应玄门永不授命于诸侯,而这之中自然也包括齐王。”

欧冶闻言大感诧异:“那岂非无用之人,齐王收回来有何意义呢?”

老者闻言哈哈大笑,“对极,玄门子弟自视甚高,不耕不作,全凭历代齐王豢养,各个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却不学法家革新图治,更不似你墨家守城护民,任由四海战火纷飞,偏安于着崂山之上,确实一群无用之人。”

欧冶听闻老者夸赞他墨家,不由得点头称是:“那咱们来找这些无用之人所为何事?”

“打架!”老者说完将欧冶拎起,飞也似得没入山中。

欧冶但觉四下景致急速向后飞去,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二人已经来到半山腰处,待老者将其放下,欧冶但见不远处一道围墙,围墙环绕着一座雄浑的宫殿,眼前是一道厚重的大门,门额之上赫然刻着“巽宫”二字。

欧冶之前就听师父讲过,玄门九宫的方位和命名对应玄天九宫,玄天以井字划分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宫兑九宫,在晚间从地上观天的七曜与星宿移动,可辨方位与节气,而这巽宫不消细看便可知其位于太虚真人所在中宫东南侧,而执掌这巽宫的法师正是日前被马帮重伤的道士郭杰的师父德惠。

老者走上青色石阶,砰砰拍门。

不时,两名小童推门而出,对着老者微微作揖,询问何事。

“将你们德惠法师唤出来,我要与他比试比试。”老者说着,语气咄咄逼人。

“德惠法师正在授早课,不知您是否还有别事?”

“那他便是不出来了?”

“正是。”

老者听罢,便不再说话,倏地出手拽起一位小童,手指在其身上点了几下,猛地扔进门内。另一位小童看到这番景象,还未回过神来,便也被拽起丢了进去。

“何人在玄门造次?”几声厉喝从巽宫中传了出来,数名年轻弟子持着仗剑疾步而来,将老者围起。

老者见状,毫不畏惧,双袖无风自起,向着身周的玄门弟子击去,不过数招,那些弟子便都被一一击倒。

欧冶这几日来虽然见过老者的功法,知道其武艺了得,可这玄门绝非等闲之地,他不由得为老者捏了一把汗。

老者击倒数名玄门弟子之后,门内忽地闪出一名中年男子,此人清瘦高挑,倒提一柄长剑,看着倒地的数名玄门弟子,面露愠怒,本就略长的马脸此刻显得更长:

“我当是谁,原来是石碑散人。”

“德惠老儿,你终于肯露面了。”

欧冶听着,这些时日那老者与人挑战时,皆被人称为石碑散人,而且都对他横眉冷对,一看便知他的名声一定很不好。

欧冶从背囊中取出兵器谱,但见那竹简上的竹片皆被细细打磨,光滑至极,每枚竹片皆用金缕相连,在阳光下闪着丝丝光芒。欧冶仔细寻找着,发现那德惠是位列二十七位的一名强者,是近日来石碑散人挑战排名最高之人。

“你来此地,到底意欲何为?”德惠法师问着,眉间的怒气更重。

“自然是与你战上一战!”

石碑散人说罢,一道凛冽寒光便率先而至,德惠向后虚点两步,挥剑迎上,“锵”的一声,两把利剑便抵在了一起。德惠身影不停,侧腿踢去,身影向前翻腾,剑刃虚实转换,招招直奔石碑散人要害。

一时间落叶不断,砂石纷飞,剑与剑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两道身影如两道鬼魅般飘忽闪腾。

石碑散人脚步前弓,一把厚重的黑色青铜巨剑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将德惠的攻击一一化解后,脚步飘逸的向前点了三步,那黑色剑体如一道暗雷直击德惠胸膛。

德惠见这一剑剑势凶猛,便也顾不上其他,倒转剑身,以剑尖抵着那黑色巨剑的剑身向前滑去,只见那黑色巨剑马上便要洞穿德惠胸膛之时,却忽然止住。

欧冶紧张的仔细看去,发现原来是德惠的剑尖正好顶在了石碑散人那剑柄与剑身之间的剑格之上,方才止住了那剑的凌厉之势。

石碑散人见状,忽的用力将剑身压下,屈膝捣向德惠小腹。德惠急忙伸臂抵挡,刚刚抵住那一击,黑色剑刃又再次袭来,德惠腰背向后弯去,那剑身正好擦着他的鼻尖挥过,掠过时的寒风使他汗毛都根根竖立。

可还不等他直起身,一股猛烈的力量便砸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将他狠狠地砸在了青石阶旁,使他涌出了一口鲜血。

德惠强忍着疼痛,缓缓抬起头,看到石碑散人正踩着他的胸膛,一柄黑剑指着他的脖颈,这时只要轻轻向前一刺,便可了却了他的性命。

“德惠老儿,胜负已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石碑散人的剑尖又微微向前,刺出了一丝鲜血。

“你想让我说什么,向你求饶?哼,要杀便杀!”

“你这老儿,此时倒还装的清高。好,那我便成全了你!”石碑散人说罢,挥剑便刺去。倏忽之间,两道破风之声急速奔着石碑散人的身躯而来,石碑散人眉目一瞪,迅速闪身向后翻去,只听“砰砰”两声,石碑散人原本站着之处的青石阶上赫然多出两个碗口大的深坑,坑中却不见任何暗器。

石碑散人抬头看向巽宫大门处,大声说道:“玄门的隔空掌果然名不虚传,有此等掌力的,贵派只有太虚真人和震宫思静法师了,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石碑散人说罢,大门处便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只见此人黑须红面,背阔手长,面对着石碑散人,语气微怒地说着:“阁下已经胜利,且下手颇重,又何必赶尽杀绝。”

“果然是思净法师,老朽今天玩够了,改日再来向你讨教。”石碑散人冷言说罢,转身看向欧冶。“臭小子,可曾在兵器谱上找到德惠老儿的排名?可以将他去掉了,换上我的名号!”

思静法师闻言转向欧冶,眉目微微皱起:“兵器谱!兵器谱怎么会在这个小娃娃手中?”此时,郭杰从旁出列道:“师伯,赵墨大家阮敖已于日前过世,这位小兄弟正是阮大家的高徒欧冶,只是不知道他何以跟这个恶棍行做一处……”

欧冶修订完兵器谱排名,正待要回话,却见石碑散人哈哈大笑道:

“你这个娃娃真有意思,如果我这样就算恶,那你技不如人败给马帮武士,间接害死阮敖那小子和满城百姓,应该是恶贯满盈了吧?”

郭杰涨红了脸,德惠法师支撑着身体爬起来,道:“散人教训的是,我德惠教徒无方,又技不如人,但你打也打了,胜也胜了,却不知在下与阁下有何怨何仇?”

思静法师凑近道:“师弟,这人生性古怪,同他哪有什么道理好讲?”

石碑散人却似未听到般,对德惠法师道:“德惠法师,你还记得王爵这个名字吗?”

德惠闻言一惊,尽量平复心情道:“王爵十年前已经死于楚地,如今这世上只剩下德惠。”

“臭小子,枉我年年上崂山,居然不知道苦找多年的家伙就在眼皮底下,你说,上蔡李良是不是你杀的?”

“正是,当年在下年轻气盛,见他欺男霸女,一时义气错手杀之,虽然隐姓埋名躲过官司,但在下始终过不了自己,于是遁入玄门追随家师太虚真人潜心修习,十年来虽则再无大过,但仍旧难以解脱,阁下今日既是来寻仇的,我德惠自当舍生取义。”

思静见状拦在德惠身前道:“师弟你身系一宫八观,事关重大,不可妄言死生,待师父赶来再做定夺,为时未晚。”

石碑散人哈哈大笑:“好一个舍生取义,既然王爵已死,他的人头今日我便取走了,看招!”

众人稍一愣神间,石碑散人已如鬼魅般绕过思静,提起阔剑就向德惠头顶挥去,德惠也不反抗,闭起双眼任由发落,众道士大呼不好掩杀过来之时,石碑散人早已手起刀落,但听噗的一声,有东西落下,石碑散人顺势提起,一个纵身落回到欧冶身侧。

众人惊魂未定,齐齐望向石碑散人手中,但见他提的不是别物,正是从德惠法师头顶上砍下来的一把长发。石碑散人玩得尽兴,便也不再多话,大笑着撸起欧冶,眨眼间便消失在满眼苍翠之间,唯留下一众道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欧冶想着思静法师之前冷眼看他的神情,知道他一定把自己与石碑散人当成一起的了,而打伤德惠法师的事,也一定会一起怪到自己的头上。欧冶想到此处,不由的深深叹气一声,对身边的石碑散人更加憎恨。

夜色悠悠,月明星疏。石碑散人携着欧冶来到一处幽静的林中,把欧冶的手腕用绳索捆出一个四方扣后,他便独自睡去。

欧冶听着夜鸟孤鸣,如何也无法入睡。

“这老头总是提着我四处挑战,惹得江湖人士都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照这样下去,不用这老头杀我,也被其他人杀了。不成,我还是要赶紧溜走。”

欧冶默默想着,看了看捆着手腕的四方扣,这四方扣是用绳索绕着手腕系了八个结,又在这八个结中插入四根小木棍,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枷锁,若是常人,别说自己解开,就是寻找帮手也是困难至极。

但这种机关术对欧冶来说,却简单的很。他看了看已经熟睡的老头,十指翻飞,并悄悄地拉弯了一根树条。

石碑散人正在熟睡,耳边却传来非常细微的声音,他转身坐起,发现原本捆住欧冶的地方此时竟然没了人影。但他却并不慌乱,平静的看向四周,稍瞬,他腾的跃起,翻手便向一棵大树上拍去,那大树顿时断裂,露出了躲在树后的欧冶。

石碑散人伸手便抓,正好捉住了欧冶的手臂,可就在他刚抓住时,一根绳索忽从欧冶的手臂上滑落到了他的手臂上。随即,身后被欧冶拉弯的树干受力回弹,树干上系着的绳索将石碑散人极速的向后边拉去。

“臭老头,让你你尝尝被捆的滋味。”欧冶笑着说罢,转身要便跑,可刚转回身来,鼻子就撞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疼的他泪眼婆娑。

欧冶忍着疼痛抬头看着,发现自己竟撞在了石碑上,而那老者就站在一旁。

“你……这么快就……”欧冶捂着鼻子,不相信他这么快就解脱了绳索。

“臭小子,我倒是小看你了,你竟能解开四方扣。”石碑散人声音低沉,看不出他此时是喜是怒。他重新将石碑背起,夹着欧冶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此时月已将落,天际泛起了一抹微亮。

他二人也不再睡觉,只是盘腿坐着,等着太阳升起后继续赶路。

欧冶看着石碑散人,总觉的他是个十分怪异的人。

“你盯着我做甚?”石碑散人闭眼调息着,却依旧感受到了欧冶的目光。

“我只是好奇,你为何要背着那座石碑?”

“与你何干?”

“就是问问,还有你的那把剑,虽然看着凶猛,但还有些缺陷。”欧冶看着那把黑剑,微微摇头。

“毛头小子,知道什么。”

“你今日比试时,如果不是剑体长度不够,早就可以胜利了,何须又来数招。你这剑几长?几宽?”

石碑散人听欧冶这么问,想起他是兵器大师欧坚之子,便如实说道。“刃长三尺有一,柄长五寸,刃宽三寸。”

“哦?如若让我来铸,这剑必须刃长三尺有三,柄长七寸,刃宽五寸,方可显其威力。你这剑叫何名?”

“单字一‘阙’。”

“那我铸成的剑就应该叫‘巨阙’,定此你这‘阙’强上几倍有余。”

石碑散人听着,笑而不语,全当他在胡说。

又过了半个时辰,太阳终于升起,石碑散人便又提着欧冶匆匆而去。这一走,便又是数十里,且越走越偏远,最后在一处悬崖处停下。

欧冶向下看了看,这悬崖深不见底,十分恐怖。他脚步向后撤了撤,可身子却被顶住。

欧冶忽然感觉不好,可他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便被石碑散人提住后领,一起跃下悬崖。

欧冶只感觉风声阵阵,不时,石碑散人抓住了一棵生长在崖壁上的树枝,荡向了一个洞口。这洞口不大,他二人沿着洞口向里走去,不一会便出现在了一处平原之上。

欧冶感觉不可思议,这里好似仙境一般,美不胜收。而石碑散人却无暇顾及这些,径直走向一处凸起的山丘,山丘下有一个一人高的圆洞。他站在洞口向里喊道:

“通古,在呢吗?速速出来与我一战。”

“你不用再来了,我是决计不会出去的。”洞口中悠悠传出一阵低沉苍老的声音。

“我若不来,又怎么证明你是错的。”

“十年前我就发过重誓,今生我都不会再同任何人比武。”

“话不要说的这么绝!老夫找到了杀你儿子的仇家,还割下了他的脑袋,你还不出洞来谢谢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我比武?”

“李某当年醉心武学,对儿子疏于管教,旁人带我管教,我唯有感激之情,何仇之有?”

“你既然这么看得开,又何必躲进洞里?”

“邹衍,我的事不用你管,速速把人头给我还回去!。”

欧冶想起在代城之内,石碑散人也曾自称邹某,这才知道他本名原来叫作邹衍。

“好!既然你还是不肯出来,那我便要进去了。”邹衍说着,便要向里走去。

“好啊,那你便进来一剑杀死我罢,反正比武你休想。”

“你……”邹衍停住脚步,“好,那我便杀了你,还会砸了你师父的牌位,烧了这个鬼地方。”

“大胆,你竟敢对师父不敬。”

“那是你的师父,又不是我的师父!况且你蛰居于此不思进取,你荀门迟早墙倒房塌。”

“你不必危言耸听,韩师弟、张师弟的才华尤胜于我,荀门少了我李某一个也无关痛痒。”

“说到韩小子,他如今已是韩国朝堂上数得上号的大人物了。”

“是了,早年我重武轻文,未能领悟荀门之博大,近年我闭关研读,发现我门融汇德政与法治,实为经天纬地之帝王学,善加之用,足可定国安邦。”

“什么经天纬地,都是屁话?你到底比是不比?”邹衍催促着。

“懒得跟你这个武痴理论,速速离去,不要打扰我看书。”

邹衍听着,愤恨的握紧了双拳,却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看欧冶,灵机一动,继而转向洞口说道:“通古,我有一招,可以不破誓。你只说永不比武,没说永不教人打架,我这里有一个小娃娃,我们分别将招式传授于他,让他打给我们看,看完还要教他拆解之法,如果有人拆解不了呢,那个人就算是输了。如何?”

“哎,天下间那么多高手,你又何必老是缠着我呢?”

“不必多言,就这么定了。”

欧冶听着,却十分的不情愿,他可不想给两个怪物做什么传递,万一谁输了,恼羞成怒,用他来撒气,那可有苦头吃了。

“我不去!你杀了我吧!”欧冶见邹衍向他走来,急忙地道。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你那兵器谱……”

欧冶一听到这,便知他又要用这招对付自己,可自己绝不能就这般妥协,便想了一个主意。

“想让我答应也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这次比武完事,咱们就去洛阳挑战墨家总坛,咋样?”

“为何?”

“人人都知道玄门、墨家是武林翘楚,玄门打完不打墨家,怕是有点瞧不起我墨家吧?当然您老要是害怕我墨家归一剑法,也没什么好奇怪。”欧冶边想边说着,其实他的本意是想找到墨家的人求救。

“呸!什么归一剑法,你墨家自孟胜死后,只剩下归半拉剑法了知道吗?而且阮敖小子不许墨客打榜,兵器谱上除了你墨家前任钜子曲歇和几个不知所踪的糟老头子,其他人都榜上无名,打起来有什么意思?”

“怕就承认,啰啰嗦嗦。”

“你这臭小子,不用激将于我,虽则无聊,但下一个就如你所愿,挑战墨家总坛!”邹衍接着道, “眼下,你要做的,就是记好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口诀,看好了。”邹衍说罢,提起剑就挥舞起来,并缓缓说道:

“驱臂直上,脚踏四方,力气勿极,极则必反。”

邹衍一招展示完后,把王爵的“头颅”打了个结塞到欧冶手里,将他一把推入洞口。

这洞口里很黑,欧冶摸索着走了一会,终于见到一点光亮,一个书生气质的白衣男子正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他年龄约莫不惑上下,岁月在他的国字脸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

欧冶把手中的头发交给白衣男子,并将玄门之行如实道来,白衣男子闻言不住摇头,将头发放入怀中放好,道:“小兄弟,这别致的人头我收下了,但并非因为仇恨,而是借以警示自己不可再因沉迷武学而再害人害己,日后倘若你有缘再见德惠法师,请代我告诉他,李某自此放下过往,前仇旧恨一笔勾销。”

欧冶有感而发道:“伯伯,既然您已经放下,何不重新入世,一展抱负。”

“谈何容易啊,这十年我与世隔绝,除了邹衍偶尔带点消息,天下大势我一概不知。”

欧冶于是将近几年的时势娓娓道来,讲到武林新近崛起的万金堂,又讲到连年来匈奴滋扰、国战不断,守城墨客苦不堪言等等,白衣男子听闻欧冶竟是赵墨,于是追问道:“小兄弟,在下在赵国有一位墨家的好朋友唤作阮敖,不知你可曾听过?”

欧冶闻言从怀中掏出兵器谱道:“何止听过,他正是家师,可惜不日前,他老人家已经在代城守御匈奴马帮时惨遭杀害!”说到此处,已几近哽咽。

李斯闻言捶胸顿足,半晌之后才逐渐平复过来,含着泪捧起欧冶的双臂仔细打量了一番:“是了,果然是阮兄的白鸿剑——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欧冶。”

“冶儿,真的是你!你小时候我抱过你,没想到你已经这么大了,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正当此时,邹衍在洞外等得好不耐烦,催问好了没有,洞内人这才回过神来,回答马上就来。

二人整理好心情,专心应对眼前的麻烦,白衣男子命欧冶将邹衍的招式耍来,欧冶遂将兵器谱放入怀里,拔出白鸿剑,认真地武动起来。

“好的冶儿,你且看好,此招式这般破解……”白衣男子看完欧冶的招式,随便捡起一根树枝代替佩剑,挥洒自如。

“他的招式,还是这般保守。”邹衍看着从洞中出来展示着白衣男子动作的欧冶,低声评价着,然后他自己又开始传授下一招。

“剑尖虚点,弓步收回,内气勿盈,盈则必亏。”

“剑身猛进,腿攻其患,势一则利,势异则乱。”

“柔剑挥下,柔身不缓,气一则安,气异则险。”

邹衍一招一招的练着,欧冶凝神观看,感觉他的动作总是带有阴柔,却又非常犀利;而白衣男子这边朴素无华的回应,也总是能将邹衍光怪陆离的剑招化于无形。

就这样一进一出来来回回,起初二人过招几乎不假思索,到后来便都需长考良久,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而欧冶除了操持二人日常起居,不知不觉间已经习得了两大高手在剑术方面的毕生精华,加之欧冶本身天资聪慧,又有墨家归一剑法的基本功,在忽略内力的情况下,欧冶的外家剑法实则已经可以跻身兵器谱前一百位。

这一天,欧冶在洞里展示完邹衍的招式后,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白衣男子始终也未有动作。又过了半个时辰后,白衣男子发出了一声轻叹,

“罢了,是我输了。”

欧冶听完,那昏昏欲睡的神情顿时精神起来,飞奔而出,告诉了邹衍。

邹衍听后,终于露出了欢喜的神情,大笑了数声,高喊着:“通古,你终于认输了,如今可承认你当年是错的?当年我练这阴柔之法,打不赢你的纯阳剑法,你说我邪门歪道,极力阻挠我入你荀门,我咽不下这口气,苦练二十载,而今我终于胜过你了!就是因为你的狂妄自大,害得我这二十载苦不堪言,你就应该死在我的剑下!”

邹衍说着,翻手将背上的石碑掷了起来,立在了洞口处,高声说道:“我把石碑立在此地,你自己看着办吧。”

谁料白衣男子竟然缓步走出山洞,手中除了师父的牌位再无一物,侧身看看与自己差不多一样高的石碑,不由得微微一笑,邹衍未料到对方竟然从洞里走出来,多年未见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倒是白衣男子先开口了:

“邹兄,你不但赢了我,为我儿报仇,还带来了我故友的徒儿,帮我化开了淤积十年的种种心结,我李某今日虽死无憾。”

邹衍闻言拔出阔剑,欧冶立即舞动白鸿剑飞身挡在白衣男子面前,白衣男子喝止两人,按下欧冶的剑柄,继续对邹衍道:

“反正我墓已在此,迟早也要躺在这里,邹兄可否再借我十年光景?”

“凭什么?”

“欧冶贤侄言道,当今天下外有匈奴滋扰,内里国战不断,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像阮敖这样的墨家侠士前仆后继,心系苍生,李某却以一己之私而避世不出,实在惭愧之至,”白衣男子顿了一下,接着道,“李某愿以我荀门之学,结束这纷扰的乱世,还百姓以安泰,还四海以升平。”

“哼,如果十年之内,你做不到又如何?”

“无论成败,十年后仍在此处,悉听发落。”

“好!我倒要看看你的谋国招式会不会比你的纯阳剑法更稀烂!”

“邹兄,二十年前是在下年轻气盛,口无遮拦,如今你是否愿意入我荀门,我愿将老师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我呸!荀况给我当老师姑且嫌小,你这小子倒想来占我便宜!况且你荀门最厉害的招式也被我破了,治国之学我又全不感兴趣,我看还是观星和打架更适合我。”

两人哈哈大笑,欧冶从旁插话道:

“伯伯,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墨家总坛?”

“不去了,我对你所讲万金堂颇感兴趣,准备赴秦碰碰运气。”

欧冶闻言,心头一沉,对白衣男子抱拳道:

“伯伯,我有三位好朋友,与万金堂颇有渊源,一个是赵正,他是秦国的公子,他从小在赵国当人质,代城被屠后逃出,万金堂火门门主公输烈负责护送他返秦,此刻如无意外应该已经平安抵达;一个是我师妹韩冰,她应该跟赵正在一块;最后一位是万金堂的少主吕月公子,代城一役他为了搭救我们以身犯险,如今下落不明我很是担忧,您如果有幸能够在万金堂见到他们三位,请帮我报个平安,如果可以,请秦墨的兄弟给我捎个口信,也叫我心安,侄儿感激不尽。”

说完就要单膝跪拜,李斯急忙将欧冶搀起,拍拍他道:“贤侄,你的朋友定然吉人天相,切忌思虑过度以免伤身损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你要切记,不要学我,被仇恨与执着蒙蔽了双眼,而忽略了更重要的人与事,”

白衣男子说罢又摸了摸欧冶的头顶,向邹衍一抱拳,“冶儿就拜托邹兄您费心照料了。”

“你不要错把他当成你儿子来疼爱,这疯小子是天煞孤星,所有爱他的人都会死的很难看,你别大业未成身先陨,可惜了我给你做的这块漂亮石碑。”

白衣男子闻言哈哈一笑,欧冶但觉身子一轻,原来邹衍已将他提将起来,而欧冶再回脸时,白衣男子已在数丈之外。

欧冶忽然想起尚不知白衣男子名姓,眼见越来越远,于是隔空喊话,那白衣男子闻言并不作答,只是迎着无尽斜阳,以指代刀在空石碑上镌刻起来。

那石碑欧冶之前也摸过几次,虽非奇石但也绝非俗物,如今却被白衣男子如孩童玩泥一般在上面涂抹,足见其内力之雄浑。

眨眼功夫字已刻好,虽已远隔百米,依旧清晰犹如贴面,欧冶屏息定睛眺望,那碑上多出来四个大字——“李斯之墓”,然而李斯最终也没能用上这块碑、这座墓。

悬崖上,邹衍望着那西下的红日,久久伫立。

“你背着的那个石碑,就是为了给他当坟墓?”欧冶望着他问道。

“不是给他当坟墓,而是谁输了,便是谁的坟墓。”

“所以,你就背了二十载?”

“老夫是为了提醒自己,一日不出头,就一日背负着被压之苦。”石碑散人说着,看向欧冶,笑了笑接着说道:“老夫看你天资聪颖,不如当我的徒弟,我将我这阴柔之法全部传授于你,可好?”

“我可不用,你这是邪门歪道。”

“什么邪门歪道不歪道,全是小人之见。”

“那我也不用,我已经有过师父了。不过,你刚才的那套剑法叫什么?确实非同一般。”

“玄阴剑决。”他有些得意的说着。

欧冶应了一声,拿出兵器谱,准备记上,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如今,你已经没了石碑,可还叫石碑散人?”

老者闻言,思虑了一会儿,摇头道:“既然你说我邪门歪道,那我便自立门派!你记好了,自此以后,我便是‘玄阴派’的开道之人!”

“玄阴派……”欧冶听着,有些不屑一顾,但还是默默记上了。

“好了,记下了,现在随我去挑战墨家吧,希望你这玄阴派可不要一开宗便输了。”

“笑话,我这玄阴派日后定会与那墨家、玄门齐名,流传百世,被后人歌颂。”

邹衍与欧冶说着,渐渐消失在了夕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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